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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键生长》 第三章 钢与土的对话

未寄信的短篇故事集

三伏天的日头毒得像淬火炉,张建国蹲在地头给高粱诊脉。游标卡尺卡在第三节茎秆,刻度盘显示比昨日膨大了0.27毫米。春燕突然指着仪表惊叫:"爹!茎管里有齿轮在转!"

原是透过阳光看见维管束的螺纹结构,恰似车床上的滚珠丝杠。张建国抹了把汗,劳模奖章在脖颈烙出个紫红印子。远处王老六的嗤笑随热浪涌来:"书呆子种地,不如老娘们纳鞋底!"

乌云压境时,张建国正用铣床钥匙改造柴油泵。去年从废品站淘来的齿轮组浸在豆油里,齿槽还留着沈阳机床厂的钢印。春燕抱来车间记录本当垫板,泛黄的"切削液配比表"上爬满新算式:叶面肥浓度=主轴转速×0.0037。

"建国!河套子泛浑了!"老杨头撞开篱笆门,蓑衣上的棕毛被风吹得倒竖。张建国抄起铁锨往堤坝跑,裤袋里机床钥匙撞得大腿生疼。那些黄铜齿痕昨夜刚在暴雨图上划过,计算出的泄洪量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洪水裹着断树冲来时,张建国正吊在闸门上。自制排水阀的齿轮组被杂草缠住疯狂空转,像台失控的龙门刨床。春燕在堤坝上举着改装后的探照灯——那灯罩是用劳模奖杯熔的,光束穿透雨幕照见闸口:十二个齿轮正以不同转速切割洪水,金属摩擦的火星溅在黑浪里,恍如炼钢炉迸射的铁花。

"爹!三号轴要崩!"春燕的喊声混着惊雷。张建国摸出最长那把车床钥匙,钢齿插入齿轮间隙的瞬间,指尖传来二十年前调试数控机床的震颤。洪水突然变作褐红色——他的虎口被划破,血珠顺着钥匙槽流进齿轮组,黑浪里竟浮起细密的金色泡沫。

"是切削液!"春燕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瓶。去年在车间废墟捡的乳化液,此刻正被她倾倒进洪流。奇迹在下一秒发生:血水与化学药剂在齿轮间沸腾,锈蚀的闸门突然自动抬升三寸,洪水精准分流成七股银练。

王老六们举着麻袋赶来时,正撞见这魔幻场景。张建国如操作精密机床般旋动钥匙,每转十五度角就有一组齿轮咬合。黑土地在洪水中苏醒,云母碎在浪尖跳跃,仿佛万千微型轴承在滚动。春燕突然指向漩涡中心:"爹!水里有小人儿在拧螺丝!"

原是浪花折射出的光影戏法,却让扛沙包的汉子们齐齐后退。只有张建国看清那是个黑土凝成的精灵,头顶高粱花,正用秸秆做扳手调整闸门。就像二十年前那个苏联专家,跪在漏油的机床旁朝他比划:"张,油压阀要像对待情人那样温柔。"

天将破晓时,张建国瘫坐在泥浆里。被洪水冲垮的田垄露出狰狞断面,黑土剖面竟呈现奇异的金属光泽。春燕用试管取样时发现,土层深处闪烁着微型齿轮状结晶体——正是他当年处理过的铸铁废屑。

"这地喝饱了铁锈,"老杨头捻着土疙瘩惊叹,"怪不得你家的苗壮实!"张建国却盯着掌心发呆,昨夜被齿轮割破的伤口已愈合,皮肤下隐隐凸起齿轮状纹路。

晌午头,王老六讪笑着蹭到地头。"建国哥,你这排水阀..."他踢了踢废弃齿轮,"能借俺们使使不?"张建国没抬眼,用游标卡尺量着倒伏的高粱:"拿三袋豆饼来换。"

黄昏时分,柴油泵的轰鸣响彻河套。张建国把调速杆卡在第三档——正是车床切削45号钢的最佳转速。黑土地贪婪吮吸着洪水余沥,齿轮状的高粱根从垄沟探出头,暗红色的须根缠住铁锈,像精密的车削刀头正在雕刻大地。

春燕在实验室发现奇迹是在立秋那天。显微镜下,黑土样本中的微生物正在吞噬金属颗粒,排泄出晶莹的紫色晶体。姑娘把脸贴在目镜上,看见纳米级的齿轮在细胞质里旋转,宛若微缩的机床车间。

暴雨夜抢救的排水阀如今立在村口,齿轮组成了孩子们的攀爬架。每当夕阳西下,生锈的钢齿会把余晖切割成菱形光斑,恰似当年机床厂荣誉室奖杯陈列架上的投影。张建国经过时总要摸一摸第三枚齿轮——那上面还留着他凝固的血迹,在暮色中泛着紫铜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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