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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键生长》 第二章 冻土里的星光

未寄信的短篇故事集

辽北的晨雾粘在睫毛上结霜时,张建国正用铣床钥匙撬门闩。二十年未归的老屋歪斜在坡顶,门板裂痕里探出几茎枯草,像车床缝隙滋生的铁锈。春燕突然攥紧他衣角:"爸,门鼻儿在哭。"

原是生锈的铁环在风里呜咽。张建国摸出那串机床钥匙,黄铜齿卡进锈蚀的锁眼,拧动时发出砂轮打磨金属的尖啸。门轴转动的刹那,陈年霉味混着冰碴扑面而来,堂屋条案上供着的***瓷像落满灰,嘴角那抹红漆褪成了下岗通知书的颜色。

老杨头踩着晌午头来送化肥,翻毛靴把门坎雪碾得咯吱响。"当年你爹埋这儿。"村支书烟袋锅指向西墙根,"说要守着黑土看儿子出息。"张建国盯着墙根鼓起的冻土包,蓝工装袖口露出半截纱布——昨晚生火时烫的燎泡又渗了血。

后半夜月亮泛着毛边,张建国跪在西墙根下。机床钥匙扎进冻土,金属与冰层的摩擦声像砂轮切割钢坯。春燕裹着军大衣蹲在旁边,化疗后新长的绒毛被哈气染成银白,忽闪着问:"爹,咱厂机床也吃黑土吗?"

"机床喝机油。"钥匙突然剐到硬物,张建国手指一颤,"但人得吃五谷。"铁盒出土的瞬间,二十年光阴从锈缝里溢出来——父亲临终攥着的旱烟袋早已霉烂,倒是那把昭和十五年制的镰刀,青刃上还留着高粱的浆痕。

春燕忽然惊叫,铁盒底漏出几粒黢黑的籽。张建国就着月光辨认,那些被岁月压扁的种粒,竟与厂办刘主任西装第三粒纽扣惊人相似。"是太爷爷闯关东带的红高粱!"女孩把种子捂在掌心呵气,"爹你闻,还有辽东的海风味儿呢。"

惊蛰前的日头都是虚架子。张建国把蓝工装铺在院当间晒种,二十七枚钥匙压住衣角。村口王老六牵着驴车路过,车板上的二铵化肥袋沙沙作响。"建国哥,县里技术员说不用化肥亩产不过八百。"驴铃铛叮当乱晃,"你这老种能出苗?顶风臭四十里!"

张建国不搭腔,用游标卡尺量种距。春燕趴在窗台画格子本,突然指着云母矿方向喊:"爹!土里有星星蹦跶!"原是拖拉机翻过的黑土掺着云母碎,在晌午头亮得扎眼。他抓起把土攥紧,冰碴子混着腐殖质的触感,竟像极了厂里那台德国机床的冷却液。

清明雨来得绵密。张建国跪在垄沟里铺地膜,机床钥匙当锥子使。塑料膜下的黑土突然拱动,一株嫩芽顶破种壳,新绿卷成个精巧的弹簧状——正是当年他在质检科最爱检测的那种螺旋公差。

"爹!苗苗在敬礼!"春燕的胶鞋陷在泥里。张建国忽觉指腹刺痛,血珠从地膜破口渗下去,那抹殷红竟顺着嫩茎脉络晕染开来,在雨雾里绽成半透明的厂徽图案。

夜色泼墨时,老杨头举着马灯撞开门:"建国!乡里要推经济作物!"村支书的羊皮袄淋得精湿,"你这老品种...怕是卖不上价..."

张建国正给女儿焐脚,春燕脚踝的淤青比化疗时淡了些。火炕上摊着本泛黄的《东北农事考》,书页间夹着张1987年的机床图纸,公差数据旁添了新注:"腐熟堆肥氮磷钾比例1:0.5:1.2"。

"杨叔,您闻闻这个。"他舀起把豆饼肥。老杨头抽着鼻子后退半步:"咋有机油味?" "掺了废弃切削液。"张建国把肥料撒回瓦缸,"我在厂里处理了二十年金属碎屑,知道啥菌吃铁不吃苗。"

春燕忽然从被窝钻出脑袋:"杨爷爷,我爸在车间养过蘑菇!"女孩举起个罐头瓶,褐色的木屑基料里正冒出雪白的菌丝,"用机床冷却液调的湿度!"

谷雨那天,张建国在地头撞见王老六偷掀他地膜。"让爷看看劳模折腾啥..."嘲讽卡在喉头——膜下嫩苗排成整齐的方阵,株距误差不超过游标卡尺的最小刻度。

暮色漫过老河套时,张建国在向阳坡发现奇迹。某株幼苗的第三叶脉隐约泛紫,叶缘齿轮状缺刻竟与那串机床钥匙的齿痕完全吻合。春燕把耳朵贴上去听,突然瞪圆眼睛:"爹!苗苗里有传送带在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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