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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键生长》 第一章 断链的齿轮

未寄信的短篇故事集

腊月二十三的机床厂像个漏气的蒸汽锅炉。张建国蹲在更衣室长凳上,用回丝布蘸着煤油擦那串黄铜钥匙,二十七道齿痕在油污下泛起幽光。隔壁装配车间传来表彰会的喧闹,大喇叭正播着《咱们工人有力量》,震得铁皮柜嗡嗡作响。

"老张!领红花去啊!"车间主任王德海探进半个身子,蓝工装前襟沾着猪油,那是方才在食堂抢购年货蹭的。张建国把钥匙串揣进内兜,奖章别针在胸口烙出个红印——就像上个月往德国机床导轨上打的质检钢印。

礼堂横幅的浆糊还没干透,"欢度春节"四个字下压着"下岗分流动员会"的旧痕。厂长念到"张建国"时,他正盯着前排女工发梢上的霜花出神。那姑娘刚在零下二十度的露天仓库盘完库存,睫毛都冻成了银针。

"特授予张建国同志技术标兵称号!"厂办主任刘文斌的鳄鱼皮公文包蹭过他膝盖。奖状边沿的鎏金粉簌簌往下掉,落在翻毛皮鞋的裂口里。张建国感觉有东西在奖状背面硌手,指腹摸到个硬角——是张叠成三角的《解除劳动关系通知书》。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织成蛛网。春燕蜷缩在儿科三号床,正用化疗药瓶摆机床模型。淡黄色的氯化钠注射液管缠着体温计,搭成个歪斜的龙门吊。"爸,今天厂里发橘子了吗?"孩子的手背扎着留置针,青紫色从胶布边缘漫出来,像生锈的焊缝。

张建国摸出个冻梨,用劳模奖章撬开冰壳。黑褐色的果肉渗出蜜汁,滴在通知书上,把"自谋职业"几个字洇成了墨团。走廊突然炸起哭骂,四车间李秀珍正揪着刘主任的貂皮领子:"我男人尸骨还没凉透!你们就敢动抚恤金?"

雪粒子在午夜砸向装卸站台。张建国把蓝工装反穿,领口"沈机三厂"的绣标贴着后颈。十吨煤块在车厢里鬼影幢幢,车头大灯扫过时,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抻成细长的传送带,一节节断在铁轨枕木间。

"老哥,这车煤卸完给八十。"货主叼着红塔山,火星子溅在补偿金存折上。张建国握紧铁锹,掌心水泡被木柄挤破,脓血渗进指纹沟壑。远处传来绿皮火车的汽笛,他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夜,自己挤在知青专列里往沈阳奔,铝饭盒里装着老娘塞的旱烟叶。

"爸!钥匙!"春燕的尖叫刺破黑暗。张建国猛回头,裤袋破洞正漏着细碎金光——那串机床钥匙滑过补丁摞补丁的裤管,叮叮当当坠入煤堆。他扑跪在煤山上,指甲掀翻了也不觉疼,碎煤渣嵌进指缝,在月光下像二十七台沉默的机床。

最后一班通勤车进站时,钥匙串终于攥回掌心。黄铜齿间卡着煤屑,最长的铣床钥匙弯成了问号。候车室长椅上,春燕的绒线帽滑下来,化疗后新生的绒毛贴着玻璃窗,在霜花上呵出个歪扭的齿轮图案。

票贩子的大衣里层缝满口袋。"辽北?二十块三毛。"油腻的手指捻着车票,"硬座让闺女躺着?加五块给条军大衣。"张建国摸向胸前,劳模奖章别针突然扎进皮肉。他扯下绣着金字的工装,布料撕裂声惊醒了打盹的乞丐。

"十块!"穿貂皮的女人用高跟鞋尖挑起工装,"哟,还是劳模呢。"夜市霓虹在"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绣字上流淌,红蓝光斑像车间警示灯。张建国盯着女人颈间的金链子,那粗细正好能卡进车床的卡盘。

春燕在军大衣里发抖,列车员开始查票。张建国摸到裤袋里的机床钥匙,最长的那根正好撬开厕所窗户插销。寒风卷着雪片灌进来,他抱紧女儿,听见背后响起列车长的皮靴声。

车轨开始震动,站台缓缓后退。某节漆黑的车厢里,二十七把黄铜钥匙在月光下排列成扇形,像极了机床操作盘上的按钮阵列。张建国把冻僵的手指塞进女儿咯吱窝,突然摸到个硬物——春燕偷藏的铣床钥匙,正被她焐在胸口最暖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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