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对你并无所企图,如果非要说我对你有企图,今生无非是图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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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把幼儿园的白墙染成蜂蜜色时,林里第无数次从副驾驶探身去看仪表盘时钟。
挡风玻璃上粘着几片银杏叶,在空调风里簌簌颤动,如同被胶水定住的蝴蝶。
宋丛.四点二十。
宋丛单手转着方向盘拐进辅路,余光瞥见妻子膝头微微发颤的挎包。
宋丛.导航说还有四百米。
林里摩挲着包带上的银杏叶刺绣,这是女儿上个月用彩笔给她画的图案。
当时五岁的小家伙趴在地板上,翘着沾满水彩的脚丫宣布:“妈妈背着银杏树出门,秋天就不会逃走啦!”
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颤中,记忆突然翻涌成具象的画面。
三年前他们抱着裹在鹅黄色襁褓里的婴儿来参观幼儿园,满满在园长办公室尿湿了爸爸的西装;去年冬天暴雪封路,宋丛深一脚浅一脚把发高烧的女儿背到急诊室,羽绒服结的冰碴到天亮都没化透。
林里.满满今天肯定又没睡午觉。
林里突然说。她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想起女儿总爱藏在被窝里玩手指偶,月光会把小床上鼓起的包照成一座会呼吸的小山。
宋丛把车泊在银杏道第三棵树下——这是满满指定的“魔法停车位”。
去年深秋,小家伙举着糖葫芦郑重宣布:“爸爸的车吃掉金叶子,就会变成南瓜马车!”
此刻树冠正由青转黄,细碎的阳光从叶隙间坠落。
林里刚推开车门就听见熟悉的钢琴曲,那是幼儿园放学的前奏《风之甬道》。她下意识加快脚步,米色羊皮靴踩碎了一地光影。
蔷薇花铁门还挂着暑假前的小熊风铃,宋丛的指尖碰到冰凉的栏杆。
忽然想起女儿总爱把脸挤在花纹空隙里,挤得小鼻子扁扁的还要大喊:“爸爸妈妈快看我的新牙齿!”
操场上的彩色软垫晒得暖烘烘的,穿恐龙连体衣的男孩正用铲子挖沙坑。
林里一眼就找到那抹跳跃的鹅黄色——满满正单腿立在跳房子格子里,头顶的羊角辫散开一缕,发绳上的草莓吊坠晃得像要坠落。
“第三格明明是我的!”穿背带裤的周茉茉叉着腰,双马尾随着跺脚乱颤。
满满却蹲下来把彩石踢到线外:“那小茉先跳,我去当裁判好不好?”
宋丛与林里相视而笑。
上周女儿把最后一块小熊饼干让给邻居家的小弟弟时,也是这样背着手后退半步,眼睛却盯着饼干罐咽口水。
暮色漫过攀爬架时,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奥特曼变身!”陈小安举着水壶从滑梯俯冲,书包拉链上的闪光陀螺划出银弧。
满满弯腰捡皮球的瞬间,两个小身体撞出沉闷的响声。
林里的指甲掐进掌心,看着女儿像颗小土豆般滚落在彩虹跑道边缘。
她几乎要冲进去时,却见满满一骨碌爬起来,膝盖上的破皮渗着血珠,却伸手去扶嚎哭的男孩:“小安的变身器摔疼了吗?”
穿条纹衫的李老师匆匆赶来时,满满正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创可贴。
晨光里老师奖励的卡通贴纸还粘在她手背上,此刻却认真贴在男孩擦伤的手肘:“妈妈说吹吹就不痛了。”
宋丛感觉衣袖被攥紧,转头看见林里泛红的眼眶。
栅栏内的小人儿被老师抱起来检查,悬空的小腿还在晃悠,却仰着头问:“小安的水壶能修好吗?我爸爸会修航天飞机哦!”
当《虫儿飞》的旋律响起时,银杏叶已经落满宋丛的肩头。
第一个冲出闸机的小身影炮弹般撞进他怀里,带着午睡时沾上的橘子味消毒水气息。
“爸爸的纽扣吃掉我的头发了!”满满在他怀里扭成麻花,突然又挣扎着转向林里,“妈妈快看!我今天得了三朵小红花!”
林里蹲下来时,女儿膝盖上结痂的伤口刺得她心尖发疼。
棉袜边缘粘着的苍耳让她想起什么,伸手从挎包摸出银杏叶贴纸。
林里.这是魔法创可贴,满满要帮它找到家吗?
暮色中的车厢里飘着女儿叽叽喳喳的讲述。
她说午睡的云朵被子会唱歌,说自然角的含羞草突然开了粉花,说陈小安非要和她交换奥特曼卡片当赔礼。
等红灯时,宋丛从后视镜看见女儿正把苍耳粘在妈妈的发梢,林里假装没发现,任那抹绿意在她栗色卷发间摇晃。
“妈妈,幼儿园毕业会不会像银杏叶飘走啊?”满满突然趴到驾驶座中间,带着酸奶味的呼吸扫过宋丛耳畔。
后视镜里林里正在给她扎头发,夕阳把母女俩的影子融成温暖的一团。
宋丛伸手揉乱女儿新梳好的辫子。
宋丛.飘走的叶子会变成春泥,等满满上小学时......
“就会从泥土里长出更大的银杏树!”满满抢着说完,咯咯笑着滚回后座。
天窗外的暮色渐浓,第一颗星子亮起来时,她忽然举起奥特曼卡片:“这颗星星像小满的变身器!”
林里悄悄握住宋丛放在档位上的手。车载电台正在放《小星星变奏曲》,后座传来轻轻的哼唱,渐渐变成均匀的呼吸声。
银杏道两旁的街灯次第亮起,把归途染成流淌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