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沈将军府的围墙比谢允预想的还要高三尺。

他蹲在墙外槐树上，透过枝叶间隙望向府内。赏花宴已持续两个时辰，丝竹声隐约可闻。一队侍卫举着火把经过，他屏住呼吸，数着心跳等待。

"听说沈小姐的婚事定在下月。"树下两个仆役的闲谈飘上来。

"可不是，那位言公子虽然来历不明，但深得将军赏识......"

谢允指尖一颤，一段树枝咔嚓断裂。仆役警觉地抬头，他只得以一枚铜钱击中对方面门，趁乱翻入府内。

后花园灯火通明。谢允藏身假山阴影中，看着言冰云一袭月白长衫立于水榭，沈芷依正将一朵粉海棠别在他襟前。少女指尖流连在他领口，言冰云竟没有躲开——若是从前，任何人近身三尺他都要皱眉的。

"......密函已到手，三日后老地方。"言冰云的声音随风飘来。

谢允心头一跳。密函？难道他们是在执行任务？

"父亲已向萧大人提了我们的婚事。"沈芷依突然提高声调，手指缠上言冰云的衣袖，"下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言冰云沉默片刻，竟轻轻"嗯"了一声。

谢允如坠冰窟。那声应答太自然，自然到做不得假。他想起茶楼里言冰云罕见的笑容，想起沈芷依腰间的皇室玉佩，想起满城流传的婚讯......或许有些事，本就不需要演戏。

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钉在假山上。谢允警觉回头，发现三名黑衣人正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是北齐的密探！他不得不撤出藏身处，在跃上墙头的一瞬，忍不住最后回望。

水榭中，言冰云正俯身在沈芷依耳边说着什么，少女笑靥如花。

谢允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想起临行前掌门的话："若冰云当真变节，你知道该怎么做。"

夜色如墨，谢允在客栈房内来回踱步。桌上摆着师门刚送来的密令——北齐三日后将突袭南庆边境，而言冰云盗取的正是进攻路线图。若不能及时送回......

他解下腰间玉佩对着烛火细看。这是师门信物，内侧刻着"同归"二字。去年言冰云生辰，他将另一块刻着"共尽"的送了出去。当时言冰云虽嫌弃地说"俗气"，却一直贴身佩戴。

窗外打更声响起，谢允突然有了决断。他提笔写下密信，将玉佩包在其中，托小二送去沈府。信中只写了一句："军情紧急，先行一步。"

这当然是个谎言。真正的计划藏在客栈马槽下——那里埋着一套染血的衣衫和他从不离身的短剑。明日边境将传出"想得开居士"遭遇伏击身亡的消息，而这块玉佩会成为唯一的"遗物"。

"若你心中有我，自会追查真相。"谢允对着虚空轻语，"若你当真倾心于她......"后半句消散在夜风中，连烛火都未惊动。

三日后，谢允潜伏在城门口，看着自己的"死讯"如野火般传遍全城。沈府马车疾驰而过，帘子掀起一角，露出沈芷依凝重的侧脸，却不见言冰云踪影。

直到黄昏，他才在酒肆等到了想见的人。言冰云依旧一袭白衣，只是腰间多了条素白束带——那是南庆的丧仪。谢允的心猛地一跳，却见对方平静地独酌，连执壶的手都没有丝毫颤抖。

"听说南庆那个大盗死了？"邻桌酒客高声议论。

"可不是，尸骨都没找全，就剩块玉佩......"

瓷杯在言冰云指尖转了一圈，稳稳放下。他掏出碎银搁在桌上，起身时袖口微扬——谢允瞳孔骤缩——那腕上竟还系着红绳，只是颜色已褪得发白。

当夜，谢允潜入言冰云居所。他必须亲眼确认——若那人有半分悲痛，他立刻现身解释。可卧房里空无一人，唯有案上摆着那块"遗物"玉佩，旁边烛泪堆积如山。

后窗忽然传来布料摩擦声。谢允闪到帘后，看见言冰云翻窗而入，肩头沾着夜露。白衣青年在案前静立良久，突然抓起玉佩按在胸口，缓缓蹲下身去。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他颤抖的肩线。

谢允呼吸一滞，正要现身，却听门外响起沈芷依的声音："言公子，首相府急召！"

言冰云迅速抹了把脸，将玉佩塞入怀中，再抬头时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就来。"

谢允僵在原地。他看着言冰云整理衣冠推门而出，听着他与沈芷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已不敢确定什么。

谢允从怀中取出北齐边防图——这是他这些天独自侦查所得。既然言冰云已选择新欢，那么这份军情，就由他独自送回南庆吧。

出城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言冰云的窗户。烛火不知何时又亮了，窗纸上映出两个贴近的人影。夜风送来模糊的对话声：

"......谢允的事，我很抱歉。"

"任务要紧。"

谢允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原来自己的死，只值得一句"任务要紧"。他狠狠抽了马一鞭，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他不知道的是，那夜言冰云怀中揣着两份密函——一份是北齐军情，另一份则详细记录了谢允"遇害"现场的疑点。而沈芷依带来的首相府急报，实则是她父亲发现女儿私自协助南庆间谍的警告。

更不知道的是，当言冰云独自回到房中，从贴身处取出的玉佩已被体温焐得发烫。他将它贴在唇边，无声地说了三个字，随后吹熄了那支燃到尽头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