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眼看再不入殓雾姬夫人的遗体都可能要发臭了，可若强行破门，只怕更会刺激宫子羽。几人正焦灼时，花长老闻讯而来，一脚踹开房门，木屑翻飞中宫子羽像是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一样，猛的扑在雾姬夫人身上死死护住，眼底布满血丝：“谁也不许碰她！”

　　他的衣襟已脏污不堪，发丝凌乱黏在额角，可怀里的遗体却依旧干干净净。

　　“让开！”花长老厉喝一声，侍卫欲上前拖拽，却见宫子羽突然抽出佩刀，刀刃抵住自己咽喉：“你们要带她走，就先杀了我！”刀身颤抖着划破皮肤，血珠坠落在地面上，像朵迅速绽放的红梅。

　　云为衫猛地按住他握刀的手，却被他眼神惊住——那是种近乎疯魔的执拗，像溺水者死死攥住最后一根稻草。金繁趁机抱住他腰腹，却在触到他脊背时心头剧震——不过三日，这具身躯已瘦得硌人。

　　花长老看不得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气急之下直接扬起了手。

　　“啪！”

　　耳光声惊破凝滞的空气。花长老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因用力而发颤：“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执刃的刀该斩向敌人，不是对着自己！你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而你却要做个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的懦夫吗？你对得起宫门对得起你父兄吗？”

　　宫子羽耳中嗡嗡作响。花长老的话像重锤砸在心上，喉间涌起腥甜，他忽然松开手，佩刀“当啷”落地。

　　“执刃......”云为衫轻声唤他，宫子羽盯着自己佩刀上的倒影——面色青白如鬼，眼底燃着虚妄的火，却在花长老的掌风里，渐渐熄灭成灰。

　　他终于意识到，雾姬夫人不会再替他整理衣冠，不会再用温软的嗓音唤他“羽儿”。

　　侍卫们整理好遗体后抬着棺木鱼贯而出时，终于刺破了宫子羽三日来的幻梦，他猛地攥紧掌心，手心早已破烂不堪——这次，他感受到了痛。

　　“花长老，”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醒了。”虽然醒来的代价太过沉重，甚至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宫子羽不再阻拦众人行事，只是恍若行尸走肉般机械地挪动脚步。云为衫与金繁一左一右护在他身侧，生怕他栽倒在地。

　　长老们念及人死如灯灭，又顾忌宫子羽的心境，到底还是让雾姬夫人得以体面入殓——虽未定罪，可她身上的疑云太重，继室的身份又微妙，能留全尸已算格外开恩，葬入宫门祖坟却是不必再提了。

　　后山祠堂里，白幡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宫子羽脸色苍白如纸，直挺挺地跪在雾姬夫人的棺木前。香灰落进香炉，他盯着供桌上的烛火，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调皮闯祸，姨娘总会在他被父亲祠堂罚跪时，偷偷来看他。如今烛火依旧，膝头的青砖却凉得刺骨。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墙上一排排亲人的牌位——父亲、母亲、兄长，如今又多了姨娘。这些名字曾是他在宫门里的温暖所在，此刻却像冰锥般扎进眼底。喉间涌起腥甜，他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蒲团上。

　　他这一到，祠堂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众人皆围上来关切宫子羽的状况。发现宫子羽昏迷不醒，金繁连忙背着宫子羽赶往徵宫，不多时，祠堂内便已空无一人。

　　宫尚角正伏案处理公务，宫远徵匆匆入内，将羽宫发生的事当作笑话讲过宫尚角听。向来叛逆的宫远徵，竟头一回打心底认可长老们的做法。而宫尚角神情淡漠，既无幸灾乐祸之意，亦无多余感慨——毕竟早已看透宫子羽的性子，心底对这位兄弟的期待早已消磨殆尽。在他看来，只要宫子羽安守本分，自己养个闲散兄弟倒也无妨。宫门本就子嗣单薄，这或许是宫子羽如今唯一的价值了。

　　宫尚角漫不经心开口：“他现在如何了？”

　　宫远徵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听说刚进祠堂不久就晕过去了。医师瞧过，说是多日未进食加上情绪过激，并无大碍。”

　　宫尚角手中的笔突然顿住，脑子灵光一闪而过。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突然串联起所有碎片，他猛地起身，衣摆扫过桌沿发出“哗啦”声响。他迅速交代宫远徵召集人手赶赴后山祠堂，话音未落便已旋身掠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