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芷兰跪在正厅冰凉的金砖上,额角冷汗浸透了垂落的碎发。
七月的蝉鸣刺得人耳膜生疼,她却觉得整个厅堂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
"赵家公子虽有些顽劣,但毕竟是户部尚书嫡次子。"温父摩挲着翡翠扳指,青玉镇纸压着的婚书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下月十五是个吉日。"
"父亲!"温芷兰猛地抬头,看见紫檀屏风上自己的倒影像只困在琉璃盏里的飞蛾。
她膝行两步拽住父亲袍角,"您明知赵三郎前两房妾室都死得不明不白......"
"放肆!"茶盏碎在脚边,碧螺春在青砖缝里蜿蜒成暗河。
温父抽回衣摆时,她看清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带钩——半月前二叔献上的寿礼。
温芷兰忽然想起今晨梳头时铜镜的异状。
那面祖传的菱花镜突然映出她瞳孔里流转的银芒,当时丫鬟春杏正说着:"听说赵家送来的聘礼里,有尊三尺高的红珊瑚......"
"看着为父的眼睛。"温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以为自己比得过你两个嫡姐?"
温芷兰下意识抬眸,瞳孔骤然刺痛。
檀香缭绕中,她竟看见父亲额间浮出几行朱砂小字:【嫡女要送进宫,庶女配赵家倒是正好】【轩儿说盐引之事......】
冷汗顺着脊梁滑落,她慌忙转头看向母亲。
温母绞着帕子的手背青筋凸起,心口飘着的字迹墨迹未干:【兰儿眼神像极了她外祖......可老爷要把轩儿过继到嫡系......】
"女儿......明白了。"温芷兰以额触地,喉间泛起铁锈味。
原来在父亲眼里,她不过是堂兄接手盐商生意的投名状。
回西厢房的路上,她数着穿过三重月洞门时眼底银光闪烁的次数。
当第五片海棠擦过肩头时,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扶住假山石,发现掌心沁出的汗珠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青色。
"姑娘当心。"春杏要来搀扶,温芷兰却盯着小丫鬟发间新添的珍珠簪子。
这次不用银芒闪现,她也记得午时这丫头说过:"大夫人房里的秋月姐姐赏的。"
梳妆匣最底层躺着母亲给的鎏金匕首,温芷兰蘸着茶水在妆台上划拉。
水痕映着烛光显出"盐引""过继"几个字,又很快蒸发在燥热的夏夜里。
铜镜中的少女忽然勾起唇角——既然能看透人心,那些藏在温府飞檐下的秘密,倒比话本子写得精彩多了。
窗棂外传来巡夜婆子的脚步声,温芷兰吹熄烛火,听着更漏声将锦被攥出褶皱。
寅时三刻,东南角门会有新鲜牛乳送入府,而那个总爱往大厨房跑的粗使丫头,今早裙角沾着西跨院特有的合欢花粉。
温芷兰数着更漏声等到寅时三刻,果然听到角门传来木轮碾过青石的轱辘声。
她披着鸦青色斗篷隐在芭蕉叶后,看着送牛乳的老汉袖口沾着西跨院墙头的苍耳籽——那是只有穿过竹林小径才会沾上的野草。
"春杏,把这碟玫瑰酥送去给堂兄。"三日后晨省时,温芷兰故意将食盒碰翻在地,碎瓷片在温子轩云纹锦靴前炸开。
趁众人低头收拾时,她凝神望向正在假意搀扶自己的堂兄。
瞳孔银芒流转的刹那,温芷兰看到温子轩腰间玉珏里浮出密信残影:【三日后子时,漕船泊于燕子矶】。
更骇人的是他扶着自己手肘时,心口墨字如毒蛇吐信:【等这蠢货嫁去赵家,私盐账本正好栽在她闺房......】
"妹妹当心。"温子轩指尖传来沉水香的气味,那是二叔书房特有的熏香。
温芷兰强忍眩晕福了福身,袖中指甲早已掐进掌心。
原来最近官府查获的那批私盐,竟是堂兄盗用温家商路所为。
回到闺房后,温芷兰将妆奁里的螺子黛砸得粉碎。
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额角因连续使用洞察之眸突突直跳。
昨日偷看账房先生已耗去两次机会,方才窥视温子轩是第三次,此刻眼前已泛起细碎黑斑。
"姑娘,大厨房说您要的蜜渍梅子来了。"春杏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温芷兰盯着漆盘里梅子上的糖霜,突然想起那日牛乳车辙里夹带的褐色粉末——与父亲书房失窃的武夷岩茶碎末极为相似。
当夜暴雨倾盆,温芷兰借口心悸难眠支开守夜婢女。
她裹着蓑衣蹲在藏书阁飞檐下,看着温子轩的心腹小厮冒雨往池塘撒网。
菱花纹的青铜网兜捞起个陶罐,里面油纸包着的,正是她晌午故意扔进池中的半块错版盐引。
"果然要拿这个做文章。"温芷兰舔了舔被雨水泡白的嘴唇。
那盐引暗纹处被她用绣花针挑断两缕丝线,此刻在陶罐里浸得墨迹晕染,倒像是被刻意损毁的证据。
五更天雨势渐歇,温芷兰蜷在拔步床里数着剩余的机会。
今日还能用两次洞察之眸,但若要撑到后日漕船出事的节点......她忽然摸向枕边鎏金匕首,冰凉的刀鞘贴着脸颊——或许该赌一把,看看那位总往西跨院跑的送牛乳老汉。
晨雾未散时,角门传来熟悉的轱辘声。
温芷兰将装着碎银的荷包"失手"掉在牛车旁,俯身去拾时正对上老汉浑浊的眼睛。
银芒在瞳孔深处炸开的瞬间,她看到对方破草鞋里藏着的青铜令牌,纹路竟是江淮盐帮的浪涛标。
眩晕如潮水袭来,温芷兰踉跄着扶住墙垣。
老汉谄笑着递还荷包,布满老茧的拇指在荷包暗处留下道褐痕——正是那日车辙里同样的茶末。
温府西跨院的岩茶,盐帮令牌,还有温子轩玉珏里的密信,终于在她眼前拼出半幅残局。
"姑娘脸色不好,可是昨夜着凉了?"春杏端着药盏进来时,温芷兰正对着铜镜练习惊慌失措的表情。
妆台上散落着被剪碎的帕子,每片都绣着半朵不合季节的秋海棠——那是温子轩生母最爱的花样。
暴雨又至的深夜,温芷兰将誊抄的假账本塞进妆奁夹层。
窗外惊雷炸响的刹那,她看见对面屋顶闪过黑影,温子轩的暗卫正在雨水冲刷的瓦当上,留下枚形如盐晶的奇特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