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硝石气息漫过朱漆门廊时,温芷兰的银底绣鞋正碾碎一片枯叶。
江南霹雳堂的守门弟子盯着她鞋面暗纹,虎口在腰间霹雳弹铁盒上摩挲出细响。
"这硝烟里掺着曼陀罗花粉。"李逸尘的折扇在她肩头轻点三下,暗号在晨风里转瞬即逝。
温芷兰拢住被风吹散的披帛,瞥见东侧廊柱新刷的桐油正缓缓漫过青砖缝——那本该凝固的漆面竟像活物般蠕动,吞掉了昨日暴雨留下的水渍。
转过三重月洞门,练武场飘来的焦糊味越发浓烈。
三十六个玄衣弟子机械地演练雷火掌,掌心爆出的火星却是诡异的青紫色。
温芷兰数着他们踏错步法的次数,在第七次集体右转时突然顿住——所有人左肩都比右肩低半寸,仿佛被无形丝线吊着的傀儡。
"姑娘留步。"斜刺里闪出的蓝衫少年拦在太湖石前,腰间银铃撞出清越声响,"祖师堂近日修缮,不便待客。"
温芷兰袖中的金箔追魂砂突然发烫,这是今晨在溪流里捞到的证据。
她看着少年刻意避开自己视线的模样,忽然想起三日前预见的画面:同样制式的银铃浸在血泊里,系绳末端绣着半枚残缺的火焰纹。
"小兄弟可知......"她指尖拂过石缝里半融化的硫磺结晶,"贵派的赤焰掌,本该用南诏火山灰作引?"
少年瞳孔骤缩的刹那,李逸尘的扇骨已抵住他后颈要穴。
三枚淬毒袖箭从假山后疾射而来,被温芷兰扬起的披帛绞成齑粉。
更多银铃声从四面八方围拢,她看着那些弟子麻木挥掌的模样,忽然撤步踩碎了脚下一块松动的青砖。
地底传来的空洞回响让包围圈出现刹那凝滞。
"地宫入口在祖师堂神龛下。"她贴着李逸尘耳畔低语,呼吸扫过他染血的衣领,"但这些人经脉里流的是寒毒。"
话音未落,为首的蓝衫少年突然七窍流血。
温芷兰飞身接住他瘫软的身子,掌心触及的皮肤冷得像隆冬河面。
少年涣散的瞳孔映出她腕间红玉镯,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气音:"地火...反噬...子时......"
柳如烟就是在这时踏着琉璃瓦掠入院中,鸦青劲装割裂漫天朝霞。
她抛来的玄铁令牌在空中划出弧光,正面"天机"二字让举着霹雳弹的弟子们齐齐后退。
"霹雳堂第十七代弟子听令!"她甩开卷泛黄的绢帛,残破的掌门印鉴在阳光下泛着血锈色,"三日前丑时,贵派库房少了十二斤雷火砂,可是用来喂了后山寒潭里的东西?"
满院银铃倏然静止。
温芷兰望着柳如烟颈间新添的伤痕,想起半月前她们在赌坊豪饮时,这位盟友曾醉醺醺地扯开衣领:"看见这道旧疤没?
当年为偷看霹雳堂的账本......"
此刻那道疤痕正随着柳如烟的冷笑微微颤动:"需要我念出你们私运给塞北狼卫的兵器清单?"
僵持间,温芷兰忽觉腕间红玉镯泛起暖意。
这是华佗特制的"悬丝诊",此刻玉中金线正指向西北角的藏书楼。
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转头望去,三楼花窗里闪过半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
"东南巽位。"李逸尘突然扣住她手腕,指腹在脉门轻敲暗语。
温芷兰会意地摸向腰间锦囊,那里藏着今晨用预知碎片换来的画面——暴雨中的藏书楼顶,青铜面具人正将雷火砂倒进引水渠。
当柳如烟与弟子们周旋时,两人已悄无声息退至廊柱阴影里。
温芷兰数着瓦当上的裂痕,在第七片残缺的莲花纹处停下。
李逸尘的剑气切开砖缝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混着硝烟喷涌而出。
暗格里静静躺着半截焦黑的断指,指节套着枚熟悉的翡翠扳指。
温芷兰喉咙发紧——这正是三日前预知画面里,赵无极戴着轻抚塞北地形图的左手!
温芷兰指尖堪堪触到翡翠扳指,地砖缝隙突然渗出粘稠黑雾。
李逸尘揽着她腰身急退三步,柳如烟的长鞭已卷起那截断指抛向半空——焦黑皮肉遇风即燃,炸开的火星竟在青天白日里映出塞北狼卫的图腾。
"西北角!"温芷兰腕间红玉镯突然绷直,金线如活蛇般钻入暗格后的墙缝。
李逸尘剑锋划开青砖时,潮湿的霉味裹挟着硝石气息扑面而来。
石阶蜿蜒向下,两侧烛台凝固的蜡泪里嵌着细碎金箔,正是霹雳堂特供的追魂砂。
柳如烟用剑鞘拨开蛛网,"这些金箔至少沉淀了十年。"她突然用鞭稍挑起半片残破的账册,"永昌三年春,塞北玄铁三百斤......这字迹怎么像是......"
"户部侍郎的蝇头小楷。"李逸尘指尖拂过泛黄纸页,眸色比地宫阴影更沉。
三年前漕运司纵火案中,他曾在焦尸掌纹里见过同样的墨迹。
温芷兰数着第七盏青铜灯的位置,忽然将发间银簪插入灯座凹槽。
机括转动的轰鸣声中,整面石壁缓缓升起。
月光从头顶气窗斜斜漏下,照亮堆满檀木匣的密室——每个匣盖都烙着六部官印,最上方那卷羊皮竟是盖着内阁首辅的私章。
"江南漕运、西北军械、西南盐税......"她展开羊皮卷的手微微发抖,预知碎片带来的刺痛感突然袭上太阳穴。
那些支离破碎的未来画面在此刻串联成网:塞北狼卫的弯刀淬着霹雳堂雷火,户部粮仓飞出的战船遮天蔽日。
柳如烟用剑尖挑开某个木匣,叮当坠地的玄铁令箭刻着刑部暗纹。"去年秋决的江洋大盗,刑部卷宗里说已斩首示众。"她踢了踢脚边锈迹斑斑的镣铐,"看来有人用死囚试炼新火器。"
李逸尘突然按住温芷兰肩头。
密室东南角的青铜鼎正在无声震颤,鼎身饕餮纹的瞳孔渗出暗红液体。
温芷兰数着心跳摸向腰间锦囊,那里还剩最后一次预知碎片的机会——但华佗叮嘱的七日虚弱期,怕是躲不过了。
"小心!"
柳如烟的示警与破空声同时响起。
三支淬毒弩箭钉入她方才站立的位置,赵无极的笑声像生锈的锯子划过青石板:"温姑娘真是本座的福星,这密室连霹雳堂主都不曾知晓。"
月光映出他左手崭新的玄铁义肢,指节处镶嵌的翡翠扳指与断指上的如出一辙。
二十余名黑衣死士从气窗鱼贯而入,胸口的火焰纹与银铃少年衣角的残纹渐渐重合。
温芷兰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洞察之眸悄然开启。
赵无极周身浮动的杀意凝成血雾,但心脏位置竟缠绕着细密的金线——那是......蛊虫?
"柳姑娘护住东北角的檀木匣!"她突然扬手洒出金箔追魂砂,李逸尘的剑气同时劈向青铜鼎。
鼎身炸开的瞬间,无数带火的卷宗如金蝶纷飞,赵无极的玄铁义肢抓向柳如烟后心时,正撞上她反手甩出的玄铁令牌。
"接着!"李逸尘将羊皮卷抛向温芷兰,转身迎上三名死士。
剑锋划破的伤口里竟钻出细如发丝的银虫,遇风即长成拇指粗的蛊蛇。
温芷兰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第五次开启洞察之眸。
赵无极右肩三寸处的金线突然颤动——就是现在!
她旋身躲过义肢的利刃,发间银簪精准刺入那处命门。
凄厉的嘶吼声中,赵无极踉跄着撞翻檀木架。
数十封密信如雪片飘落,温芷兰瞥见某封信尾的朱砂印,突然想起预知画面里新帝登基时,玉玺边缘那抹不自然的红痕。
"走水啦!"
地面传来的骚动救了他们。
柳如烟点燃的雷火砂顺着气窗窜上来,将追兵暂时困在浓烟里。
温芷兰被李逸尘拽着跃上房梁时,最后回头望见赵无极正将蛊虫按进心口。
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映着火光,嘴唇开合间分明是句:"猎杀开始。"
三人跌进后山寒潭时,子时的更鼓恰好响起。
温芷兰怀中密信被冰水浸透,隐约露出"月蚀之夜"四个字。
她望着潭底泛起的诡异蓝光,突然按住李逸尘要撕开密信的手:"等等!
这些墨迹遇热会......"
柳如烟从湿透的袖袋摸出火折子,跃动的火苗下,信纸空白处缓缓浮现塞北地形图。
蜿蜒的红线最终指向江南某处,正是三日前预知碎片里暴雨倾盆的藏书楼。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李逸尘突然望向对岸松林。
惊起的夜枭振翅声里,隐约夹杂着银铃轻响。
温芷兰将密信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潭水倒映的月光渐渐染上血色——距离月蚀之夜,还剩七个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