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送狗

丰县在泠县南边，当年吴昭父亲吴文为避开兄弟，带领家眷仆人离开居住多年的故乡，重新买房置地，在丰县安居落户。时下动荡不安，北方女真入侵，中原皇帝为强军，加重民间赋税，百姓生活穷困。真是“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穷则生变，尽力耕种也交不够官家的田税，百姓温饱难求，便逼迫着成为歹人。大局如此，丰县也不比泠县安稳到哪去。

吴文虽然名字里有个“文”字，却打小尚武，不喜学文，看见那些书生咬文嚼字就头疼。幼时兄弟均入私塾习文断句，单吴文翻墙出去，跟着寺庙的和尚勤练武术。日积月累，吴文体格健硕，倒比他大哥二哥还要高大威猛。吴昭幼年时，吴文给他请的也是武术师傅，但因与他生母感情不和，生母又早逝，故对吴昭不甚上心。然而吴昭知道自己在吴家几乎没有依靠，只能依靠自己，所以每日勤学苦练，跟着师傅学了些拳脚，在乱世之中倒也可以保护自己。至十四岁带着妹妹离开吴家，心里也算有些底气。却未曾见过上一秒还在说话的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死在自己眼前。吴昭想起那两个白衣人横在血泊中的场景，依然忍不住颤抖。

吴昭心系父亲死因，与焕安一路狂奔，未曾歇脚。傍晚时分，二人尚未走出泠县。此时二人已是饥肠辘辘，口渴难耐。吴昭已将全部家当给了香平家人，现下是身无分文。此时当真后悔没有留下些许银钱，不然也不会无处落脚。

天色已晚，路过一处村庄，吴昭与焕安商量寻户人家去讨些吃食。莫非是已到夜间的缘故，这村庄路上不见行人。吴昭见一户人家窗口有光亮透出，遂上前敲门。刚往门前一站，就听到院里一阵狗吠。只听得一位老伯的声音：“去，去，别叫了。谁啊？”狗吠渐渐停止。吴昭答道：“老人家，我们路过此处，想讨口水喝，不知能否行个方便？”没有回应，却听到拖拖踏踏的脚步声走过来，吱呀一声，老伯将门打开了。这老伯满脸皱纹，头发已然全白，背驼得很厉害，身后跟着一条瘦削的土狗。那狗依然呜呜发威，老伯不时用脚踢它一下。

老伯打量吴昭两眼，转身走进院子，说道：“进来吧。管你好人恶人，我这老骨头也无所谓了。”焕安说道：“老人家，别担心，我们并非歹人。”老伯朝焕安看去，说道：“家中只有我和豆子，吃食在西边那间房里放着，你们且去用吧。夜深露重，你们将就着在西屋睡一宿吧。”吴昭想来豆子便是那土狗了。谢过老伯，二人便去西屋了。

西屋桌子上放着两块饼，一碟酱菜。吴昭焕安一人一块饼，狼吞虎咽，略略填了填肚子。吴昭环顾四周，屋里除了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石磨、一张床。那石磨应是多年未用过了，上面积着满满灰尘和蛛网。赶了一天的路，二人疲惫不堪，和衣在床上睡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天蒙蒙亮，焕安已醒来。拍拍吴昭，将他唤醒。经过一夜休息，二人精神恢复许多。吴昭与焕安商量，看看老伯有无需要帮忙之事，也算是对老伯的答谢了。

老伯与那名叫豆子的土狗睡在东屋，吴昭轻轻叩门。几声咳嗽之后，听得老伯的声音：“进来吧。”吴昭与焕安随即进门，老伯仍躺在床上，身旁卧着豆子。吴昭感谢老伯昨夜留宿二人，将心意说与老伯。

那老伯思索良久，说道：“你二人懂得感恩，实是好事。可我是即将入土之人，无甚事需要你二人帮忙。要说未了心愿，便是豆子。若你二人愿意，将豆子带走。万一我哪天不在了，豆子也好有个去处。”吴昭焕安断没想到老伯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支支吾吾未有答应。

吴昭调查父亲死因，为父报仇，万没想过要带只狗去丰县。况且那豆子已是壮年之狗，不是从幼年经自己喂养长大，并不好驯服。吴昭正想着如何拒绝老伯，只听得焕安说道：“老人家放心，我二人定会好好照顾豆子！”一切思虑全被焕安打断，看着老伯殷殷期待的眼神，吴昭只得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