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围房的窗棂上糊着浅粉纱纸,夕阳透进来时,连空气都染了层软和的淡粉。
案几上的白瓷香炉正静静燃烧,绯红色的烟雾如轻纱般袅袅升腾。铺着宣纸的木桌,也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玫瑰熏香,变得柔软而温暖。
沁水、莲心、红芍各自落座,目光却都绕不开桌前低头抄录的三个身影——
笔锋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里,茉心身侧的抄本渐渐厚了起来,不过四个时辰,就把整本《宫规全录》抄得整整齐齐,丝毫不差。
“终于完事儿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茉心,你抄得可真快!”贞淑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茉心那叠抄本上,语气里带了点佩服。她面前的纸页也写了近三分之二,字迹远不如茉心清秀。
一旁的莲心,笑着帮贞淑理了理纸页:“你也不差,估摸着再有两个时辰,就能抄完了。”话音刚落,就听见“哗啦”一声。
原来是俗云手里的笔掉在桌上,墨汁溅在刚抄了几行的纸上,晕开一大片黑渍,见此,她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红芍原本正盯着她的纸页,见此情景,眉头不由一皱:“哭什么?不过是写错个字,这篇重写便是,做事情要沉住气!”
俗云攥着笔,眼泪啪嗒掉在纸上,混着墨渍晕得更开:“奴婢……奴婢好多字都认不全,抄了半天也没抄几行,这可怎么背啊……”她家里穷苦,哪里有人教她识字?此刻握着笔,只觉得那些笔画像绕人的藤蔓,怎么也记不住。
见俗云哭得可怜,红芍有些好笑,伸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语气也软了些:“别慌,这些字看着复杂,拆开来记就容易了。你看‘僭’是单人旁加‘渐’,想着‘人不能渐渐越过本分’;‘越’是走之旁,记着‘步子不能走得太急,免得越过规矩’。”
俗云接过帕子,看着书上的“僭越”二字,眼泪渐渐止住。她吸了吸鼻子,好像确实是好记了一些。
忽然,门帘被轻轻掀了起来,玉簪端着个描金食盒走进来,热气裹着香气瞬间漫开,连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她把食盒放在中间的木桌上,笑着道:“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说各位姑娘辛苦了,让趁热吃碗云吞暖暖身子。”
玉簪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拿出六碗云吞,每碗里都卧着十来个饱满的云吞,汤面上飘着翠绿的香菜。
沁水起身端了一碗递到茉心面前:“茉心,快尝尝,这汤是用骨汤熬的,鲜着呢。”
茉心刚背完半章《宫规》,指尖还带着墨香,接过云吞时还不忘道谢,吃了一口就眼睛一亮:“这云吞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
咬开时,玉米的清甜混着鲜肉的鲜汁在嘴里散开,热汤滑进胃里,连抄了四个时辰的倦意都散了大半。
贞淑也放下了笔,端起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云吞。执着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个饱满的云吞,吃起来。
抄了这么久,她可真是饥肠辘辘了。
唯有俗云,手里捏着笔还没放下,看着面前的云吞,眼圈又有点红。玉簪见了,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俗云姑娘,先吃吧,抄规也不差这一会儿。皇后娘娘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记条款,别跟自己过不去呀。”
红芍也帮腔:“是啊,快吃,不然汤凉了就腻了。你看茉心,吃完了还能接着背,你总不能饿着肚子跟字较劲吧?”
俗云吸了吸鼻子,终于放下笔,拿起勺子小口吃了起来。云吞的热意顺着喉咙往下走,驱散了方才的委屈,她偷偷抬眼,见红芍正低头喝汤,侧脸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温和,心里忽然就松了些——或许这抄规也没那么难,至少还有热乎的云吞可以吃。
玉簪看着她们吃得香,又道:“皇后娘娘嘱咐了,不能饿着你们,要是不够,厨房里还温着许多,我再去端就是。”
沁水却忽然拍了下手,眼里亮了亮:“差点忘了!今儿咱们长春宫宫人份例的土豆薄饼和梅菜团子还有剩,我去拿些来,你们垫垫肚子,省得一会儿背书又饿了。”
玉簪闻言连忙起身:“姐姐坐着歇,我去拿就好。”
“不用。”沁水笑着按住她,又转向红芍,“我去去就回,你先盯着她们把剩下的条款过一遍。”说罢便掀了门帘出去,脚步轻快得很——皇后娘娘素来体恤下人,今儿的土豆薄饼煎得外酥里软,梅菜团子也裹得满是油香,想着她们抄写宫规辛苦,正好拿来给大家添点滋味。
围房里,茉心抬头对贞淑笑道:“皇后娘娘宫里的点心素来好吃,上次我跟着我家娘娘来请安,尝过一次土豆薄饼,到现在还想着呢。”
俗云也放下了方才的窘迫,手里捏着勺子,小声接话:“我……我没吃过梅菜团子,听着就好吃。”
红芍见她神色松动,语气也温和了些:“等会儿吃了点心,你把‘僭越’‘谨言’那几条再抄两遍,记牢了才好背。”
俗云乖乖应了声“是”,目光忍不住往门帘方向飘。没等多久,就听见沁水的脚步声,她端着个青花瓷盘走进来,盘子里码着金黄的土豆薄饼,旁边还放着四个圆滚滚的梅菜团子,热气裹着油香和梅菜的咸香飘过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快尝尝!薄饼还热着,团子也是刚温过的。”沁水把盘子放在桌上,拿起一块薄饼递给俗云,“你多吃点,垫饱了才有力气抄写宫规。”
俗云接过薄饼,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得掉渣,内里的土豆泥软绵入味,咸香正好。她眼睛一亮,小口小口吃着,先前的委屈仿佛都被这口热乎点心压了下去。贞淑也拿起一个梅菜团子,咬开时,梅菜的鲜混着糯米的软,满口都是满足。
暖阁——晴雪暖坞
暖阁里燃着淡淡的甜橙檀香,琅嬅正垂眸,翻着内务府送来的账本。
玉簪掀帘进来,笑着上前回话:“娘娘,奴婢方才去东侧围房送云吞,瞧着那个俗云,似乎笨笨的,抄个字都磕磕绊绊的,一时半会儿怕是背不全宫规呢!”
琅嬅闻言抬眼,放下手里的账本,语气里没有半分苛责:“尽量让她背就是了。
“不过也不必强求。人的天分本就不一样,有的擅长识文断字,有的擅长洒扫打理。”
玉簪愣了愣,随即笑道:“娘娘说得是,是奴婢想窄了。原以为您让她们抄宫规、背全书,是要个个都背得滚瓜烂熟呢。”
“让她们抄《宫规全录》,不是为了考较谁的记性好。”琅嬅拿起茶盏,抿了口温热的茉莉清茶,“是让她们借着抄录的功夫,把道理刻在心里。俗云就算背不全条款,只要抄的时候看进去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往后能提醒玫答应收敛性子,也就够了。”
她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账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分量:“告诉红芍,让俗云慢慢抄、慢慢悟就是,不必急于求成。”
“等贞淑抄完,就让俗云跟着她一起离开,放她回玫答应那儿吧!”
玉簪听着,心里顿时明了,连忙屈膝应道“是。”
翊坤宫正殿里,金黄色的霞光透过菱花窗,落在铺着玉色宣纸的书案上。
高晞月握着笔,指尖却有些发紧——自晨时在长春宫失仪,她心里总悬着,怕琅嬅真动了气,连抄《内则衍义》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猛地抬眼,见茉心捧着食盒进来,当即搁下笔,快步迎了上去。
“可算回来了!”高晞月攥住茉心的手腕,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皇后娘娘脸色怎么样?可有消气?”
茉心连忙屈膝行礼,将食盒稳稳放在旁边的花几上,笑着回话:“娘娘放心,奴婢瞧着皇后娘娘,没半分动气模样。她还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早上您和陈妃娘娘提起的几样吃食,让奴婢给您带回来。”
食盒打开的瞬间,海胆水饺的鲜、蟹黄拌面的油润、鸭血粉丝汤的醇厚最先溢出来,上层还摆着奶油泡芙与巧克力樱桃小蛋糕,最里面是一盅盖着银盖的冰糖雪梨燕窝羹,热气裹着甜润悄悄漫开。
高晞月的目光扫过食盒,紧绷的肩线松了些,却仍追问:“皇后娘娘就没说别的?没提晨时失仪的事?”
“皇后娘娘没提争执,只嘱咐奴婢,让您别太劳累。”茉心抬眼,见主子指尖还捏着抄书的笔,便补充道,“想来是怕您因抄书熬坏了身子,特意让厨房做了这些补着。”
高晞月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放下手里笔,吩咐星璇拿来碗筷,夹起一枚海胆水饺,“啊呜”就是一口,咬开时,海胆的鲜汁在嘴里散开。
又让星璇掀开冰糖雪梨燕窝羹的盖子,给她舀了一碗 ——雪梨炖得透亮,轻轻一压就化作绵密的果肉,燕窝丝浮在汤面,甜香里带着清润的梨味。
送进嘴里,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连方才抄书时的紧绷感都散了大半,忍不住笑道:“这燕窝炖得正好,不稠不稀,雪梨也去了芯,甜得清爽。”
“本宫就说嘛,皇后娘娘最疼我了。”她对茉心笑道,“这燕窝羹你也分些去吃,今儿你又是抄宫规,又是背宫规的,也累坏了。”
“谢娘娘。”茉心接过瓷盅,见主子脸色渐缓,心里也松快了起来。
高晞月拾起一只奶油泡芙,冰凉绵密的奶油溢入口中,甜意裹着酥壳在舌尖散开,恰到好处,丝毫不显腻味。她愉悦地眯了眯眼:“待会儿,你们继续为本宫磨墨,本宫得加快些把《内则衍义》抄完才是。届时,皇后娘娘定会夸赞我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