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林知夏已经蹲在老宅东厢房的台阶上,对着泛潮的木结构测绘本皱眉。檐角垂下的蛛网沾着露水,在她发梢晃悠,工装裤膝盖处蹭满了青砖上的苔藓。这是她接手“云溪老宅”修复项目的第三周,甲方傅氏集团的挑剔程度远超预期——光是斗拱的修复方案就被打回了四次。
“林工,傅总来了。”实习生小周压低声音提醒,手里的测绘仪差点摔在地上。
林知夏抬头时,正撞见傅沉舟跨过月亮门。他今天没穿西装,深灰色羊绒大衣下露出浅色衬衫,手里握着杯咖啡,倒像是来参观的游客。但当他停在坍塌的游廊前,目光扫过歪斜的梁柱,眉心那道褶皱立刻让现场工头冒了冷汗。
“西厢房的抢险支架为什么还没搭?”傅沉舟用咖啡杯指了指开裂的山墙,“雨季前这些承重结构要是出问题,整个项目都得停摆。”
工头擦着汗解释:“这批老杉木要等林工确认尺寸……”
“是我要求的。”林知夏起身时晃了晃发麻的腿,测绘本上的铅笔滚到傅沉舟脚边,“现存的老料尺寸和图纸有出入,直接切割会破坏……”
傅沉舟弯腰捡起铅笔。他食指第二指节有道陈年疤痕,像是被利器划过,此刻正抵在笔杆的牙印上——那是林知夏画图时无意识咬的。
“林工,”他突然打断她,“上个月申报的抢险资金,够买三批新木料。”
“可这是光绪年间的老料!”林知夏声音陡然提高,惊飞了檐下的燕子,“《古建筑修缮技术规范》第四章明确规定,优先采用原工艺原材料,您作为投资方代表应该清楚。”
现场突然安静,只剩下啄木鸟叩击梁柱的笃笃声。傅沉舟慢条斯理地转着那支铅笔,忽然指向她测绘本上的结构图:“知道为什么你的方案总被打回来吗?”
他指尖点在西山墙的斜撑上:“你坚持用传统编竹夹泥墙,但傅氏要的是能在半年内完工的示范工程。市里下个月就要来考察,你觉得领导们是想看茅草拌石灰,还是现代抗震结构?”
林知夏攥紧了胸前的工牌。冰凉的塑料边角硌得掌心生疼,就像毕业时导师的忠告还在耳边:“古建修复最难的从来不是技术,是让各方都满意的平衡术。”
“傅总,您听过‘修旧如旧’这个词吗?”她抽回测绘本,纸张擦过他手背,“这宅子能撑过三百年,靠的就是您瞧不上的茅草石灰。”
傅沉舟突然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个笑容,却让远处的项目经理白了脸。“林知夏,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他向前半步,松木混着咖啡的气息将她困在廊柱间,“傅氏接这个项目,要的是文旅局的扶持政策。等批文下来,后面二十亩地才是重头戏。”
一只蜈蚣从腐朽的椽子掉进她衣领,林知夏猛地后退,后脑勺磕在斗拱上。傅沉舟几乎同时伸手垫在她脑后,掌心温度透过发丝传来时,两人都愣住了。
“傅总!文旅局的人到了!”秘书的喊声打破僵局。
傅沉舟收回手的动作像是被烫到。他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满地碎瓦,丢下一句:“下午五点前把新方案发我邮箱,要能通过快审流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