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林知夏还在老宅的东厢房里忙碌。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腐朽的梁柱,木屑在空气中飞舞,像一场细碎的雪。她蹲在地上,用测量仪器测量一根断裂的椽子,鼻尖沁出的汗珠在图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林工,傅总让您去会议室。”小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忐忑。
林知夏抬头看了眼手机,晚上八点二十七分。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工装裤上沾满了木屑和灰尘,袖口还被钉子勾破了一道口子。
会议室里,傅沉舟正在看投影仪上的结构图。他今天换了件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紧实的线条。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抬:“西厢房的抢险方案,为什么还没交?”
“现存的老料尺寸和图纸有出入。”林知夏走到会议桌前,将一叠资料推过去,“这是最新的测绘数据,如果直接用新木料替换,会破坏原有的力学结构。”
傅沉舟终于抬眼看向她。他的目光落在她沾满木屑的发梢,又扫过她袖口的破洞,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林工,”他指尖敲了敲桌面,“傅氏不是慈善机构。每延迟一天,损失都是以万计。”
“可这是光绪年间的老宅!”林知夏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古建筑修缮技术规范》第四章明确规定,优先采用原工艺原材料。您作为投资方代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规定。”
傅沉舟忽然站起身,绕过会议桌走到她面前。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林知夏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冰凉的会议桌上。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俯身撑在她两侧,呼吸拂过她耳畔,“林工,你是想守着这些朽木过一辈子,还是想让它重新活过来?”
林知夏攥紧了手中的测绘本。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就像导师的忠告还在耳边:“古建修复最难的不是技术,是让各方都满意的平衡术。”
“给我三天时间。”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方案,我按您的要求改。”
傅沉舟的唇角微微扬起,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好。”他直起身,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这是市木材厂负责人的电话,就说是我介绍的。”
林知夏接过名片时,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傅沉舟的呼吸突然一滞,监测手环发出轻微的嗡鸣。他迅速收回手,转身走向窗边,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硬。
“傅总,”林知夏忽然开口,“您手上的疤……是旧伤吗?”
傅沉舟的背影僵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疤痕,声音有些沙哑:“小时候不小心划的。”
林知夏没有再问。她收拾好资料,转身离开会议室。关门时,她听见傅沉舟低声说了句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窗外的暮色叹息。
走廊里,小周正抱着一摞图纸等她。“林工,傅总没为难您吧?”
“没事。”林知夏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帮我联系一下市木材厂,明天一早过去。”
“好。”小周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对了,我刚才在档案室找到一份老宅的旧照片,您要不要看看?”
林知夏接过照片,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泛黄的相纸。照片上是老宅的全景,拍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她的目光突然定格在角落——一个穿白裙的女人站在月亮门下,手里握着一卷图纸,眉心的朱砂痣清晰可见。
“这是……”林知夏的指尖微微发抖。
“听说是傅总的母亲。”小周小声说,“不过她在傅总小时候就失踪了,具体情况没人知道。”
林知夏攥紧了照片。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要小心傅家人,他们连地基都掺着谎言……”
远处传来雷声,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林知夏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空,转身走向东厢房。她得赶在暴雨前加固抢险支架,否则那些脆弱的梁柱随时可能坍塌。
雨越下越大,老宅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林知夏蹲在梁柱间,手里的电钻发出刺耳的轰鸣。突然,一根松动的椽子从头顶砸下来——
“小心!”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拽进怀里,木屑和灰尘在空气中飞舞。傅沉舟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心跳声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快得惊人。
“傅总?”林知夏愣住。
傅沉舟松开手,后退半步。他的衬衫被雨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林工,”他的声音有些哑,“你是不是觉得,傅氏只在乎钱?”
林知夏没说话。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电钻,又抬头看向他:“傅总,您知道这座宅子为什么能撑过三百年吗?”
傅沉舟皱眉:“因为榫卯结构?”
“因为每一根梁柱都藏着故事。”林知夏轻声说,“就像您手上的疤,它不仅仅是伤,也是记忆。”
傅沉舟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疤痕,忽然转身走向门外。“林工,”他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明天早上八点,我要看到完整的抢险方案。”
林知夏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她忽然觉得,这座老宅的秘密,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