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尚未彻底散尽的御书房内，气氛比殿外堆积的尸首更加冰冷。
暴君背对着殿门，独自伫立。
他面前的紫檀木御案上，摊放着一叠叠从慈宁宫、安阳王府搜出的罪证。
每一张纸，都似淬了剧毒的利刃，无声地凌迟着他的心。
姜宁的伤口经过太医重新处理，此刻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共情心弦】清晰地传来他胸腔内那颗帝王之心的剧烈搏动。
不是愤怒。
也不是杀意。
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荒芜，一种被至亲之人连根拔起的痛楚。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轰然崩塌，碎裂成无法拼凑的齑粉。
他一动不动，如同一尊被冻结的雕像。
良久。
“带进来。”
他声音沙哑，不带一丝起伏，仿佛是从地底深处挤出。
沉重的镣铐拖曳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御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太后被两名禁军押解着，步履踉跄地走了进来。
曾经雍容华贵的妇人，此刻发髻散乱，凤袍染尘，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
她死死盯着暴君的背影，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
“孽障！”
太后嘶声尖叫，声音尖利刺耳，完全不复往日的端庄。
“你竟敢如此对哀家！”
“哀家是你的母后！是你父皇的元后！是大凌的太后！”
暴君缓缓转过身。
他猩红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这个生养他的女人。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太后被他看得心中一寒，但旋即，更汹涌的怒火与不甘涌上心头。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若非哀家当年扶持，你以为你能坐稳这龙椅！”
“哀家为你殚精竭虑，为你扫清障碍，你就是这样回报哀家的？”
她开始声泪俱下，试图用母子情分来动摇他。
“皇帝，哀家知道错了，哀家只是一时糊涂，被安阳王那个逆贼蒙骗了！”
“你饶了哀家这一次，哀家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你不能废了哀家！你不能！”
她说到最后，竟是带上了几分哀求。
然而，暴君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她口中那些撕心裂肺的指控与哀求，都只是拂过水面的清风，未曾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消息早已传遍朝野。
早朝之上，群臣为此争论不休。
一部分铁骨铮铮的言官，以头抢地，痛陈太后谋逆之罪，力主严惩，以儆效尤，维护国法尊严。
“陛下！太后谋逆，天地不容！若不严惩，何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何以警示天下宵小之辈！”
另一部分与太后或安阳王素有牵连，或是顾念旧情，或是单纯迂腐的臣子，则纷纷跪地求情。
“陛下，太后毕竟是国母，是您的生身母亲啊！太后罪固当诛，但念其身份，还请陛下法外开恩，从轻发落，全母子之情，亦全皇家体面！”
“请陛下三思！”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鼎沸的油锅，让本就压抑的朝堂更加混乱。
凤仪宫内。
姜宁从影卫口中得知了朝堂的争论。
她透过【共情心弦】，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知到暴君此刻内心的煎熬。
那是一种被生生撕裂的痛苦。
一边是生身母亲，一边是江山社稷。
无论如何抉择，都注定鲜血淋漓。
当暴君带着一身疲惫与寒意回到凤仪宫时，姜宁没有多言，只是默默为他奉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宁儿。”
暴君接过茶盏，指尖的冰凉透过瓷杯传递过来。
他凝视着姜宁，眼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们都让朕杀了她。”
“也有人让朕放了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极致的疲惫。
姜宁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
【共情心弦】让她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无助与茫然，像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孩子。
“陛下，”她的声音柔和却坚定，“臣妾知道您很难。”
“血脉亲情，与君王责任，如同水火，难以两全。”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眸光清澈而沉静。
“但您是天子。”
“您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大凌的未来，关乎万民的福祉。”
“太后之罪，并非私怨，而是国法。”
“若因私情而枉顾国法，那么，今日能有太后谋逆，明日便会有更多的人效仿。”
“届时，大凌将永无宁日。”
她的话，如同一柄温柔的刀，精准地剖开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却又带着一种清醒的决绝。
暴君闭上眼，将杯中参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中的苦涩。
良久。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挣扎与痛苦已被深深掩埋。
取而代之的，是帝王应有的冷酷与决断。
他做出了选择。
一道诏书，以雷霆万钧之势，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前太后上官氏，久居深宫，不思辅弼君王，教化天下，反倒心生怨怼，勾结宗室安阳王，意图谋逆，颠覆朝纲，罪大恶极，天地不容。”
“朕念其曾为国母，亦为朕之生母，不忍施以极刑。”
“即日起，废黜上官氏太后之位，褫夺所有封号、仪仗。”
“幽禁于长信宫，非死不得出。宫人侍奉，皆按罪妇例。”
“钦此。”
冰冷的字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到诏书的人心上。
长信宫。
曾经的太后，如今的罪妇上官氏，听到这道废黜诏书时，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随即，她发出一阵凄厉而绝望的狂笑。
笑声中，充满了怨毒、不甘，以及彻底的疯狂。
最终，那笑声化为呜咽，她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
属于她的时代，彻底落幕了。
而暴君，在下达这道诏书之后，将自己独自关在御书房内，整整一夜。
无人知晓，那一夜，他是如何度过的。
姜宁只是通过【共情心弦】，远远地感知到那份深不见底的孤寂与痛楚。
如同受伤的孤狼，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独自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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