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六月初八，辰时，梧州峡谷，洞壁渗出的水珠早已舔尽，药篓底部只剩几根苦参和半截腐心藤——前者嚼之令人作呕，后者触唇即会麻痹。陆芸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日挖蕨根时的泥垢，可岩缝深处再也抠不出半点能果腹的东西。
“咳...咳咳...”年轻女兵突然干呕起来，喉头滚动着却吐不出半点胃液——她们已整整两日滴水未进。
陆芸解开染血的绑带，露出小臂上深深浅浅的牙印。那是她们轮流咬自己取血润喉的痕迹。
洞外，金威的冷笑混着烤兔的焦香飘来：“三位姑娘，饿坏了吧？别撑着，出来吧，我这里有美味的烤兔子。”
“我去和他谈。”陆芸突然扯下腰间玉佩，“他的目标是我，或许不会为难你们。”
“陆医官！”年轻女兵想要阻拦，却被年长的女兵按住了手。
陆芸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喊道：“金威，我任你处置，放过她们！”
金威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几日的等待让他怒火中烧，原本只是想报复何永志，如今却连这三个女子都敢戏耍他。他阴测测地笑道：“好啊，都出来吧。”
三人缓缓走出山洞。陆芸走在最前，两名女兵紧随其后。就在她们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一瞬间，金威嘴角那抹狞笑再也藏不住了——
“跑！”年长女兵突然暴喝，两人同时发力将陆芸推向山路。陆芸猝不及防，顺着陡坡滚落，耳边只听见身后传来掌风呼啸之声——
“砰！”
年长女兵的胸膛被金威一掌洞穿，鲜血喷溅在年轻女兵的脸上。年轻女兵不退反进，张开双臂死死抱住金威：“医官快走！”
金威暴怒，另一掌重重拍在她天灵盖上。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山谷中格外清晰。
滚落山崖的陆芸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为了那两位用生命替她争取活下去的机会的姐妹。
金威盯着滚落山崖的陆芸，怒火中烧。他抄起地上的火铳，本能地扣动扳机——
“咔！”
空膛的声响让他猛然惊醒。那日洞中的“枪声”在脑海中回响——太过清脆，不似铅弹破空，倒像是...石子！
“贱人！”他怒喝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被骗的耻辱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掌中火铳被捏得咯吱作响。
山风呼啸间，金威身形如鬼魅般掠出，几个起落便追至半山腰。前方陆芸的身影摇摇欲坠——她面色惨白，唇边挂着血丝，每走一步都在碎石上留下斑驳血印。
“看你能逃到几时！”金威狞笑着逼近。
就在他探手欲抓的刹那，陆芸突然抱膝蜷身，竟如球般朝陡坡滚去。尖锐的山石划破她的衣衫，在裸露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但这决绝的一滚，硬生生又将距离拉开了十余丈。
未牌时分，何永志已到梧州峡谷，胸口的疼痛愈演愈烈，几乎让他窒息。远处山脊上，几只灰狼正仓皇逃窜——野兽避祸的本能让它们远离杀意。
“在上面！”
他纵身跃上山道，脚下健步如飞，一刻也不敢耽搁。
陆芸在山道上滚落，滚最终在山腰的平台上停了下来。她仰躺在岩石上，浑身是血。她试图撑起身子，可双臂早已脱力。金威的阴影笼罩下来，掌风掀起她散乱的发丝——
“啪！”
金威的掌力尚未落实，忽觉一股雄浑内力反震而来，整条右臂顿时酸麻难当。他心头大骇，急退三步，抬眼只见何永志如铁塔般矗立在前，顿时面如土色。
何永志原本只是见有人行凶，此刻看清竟是金威在追杀满脸血污的陆芸，胸中怒火直冲顶门。他右掌猛推，金威虽借势后跃卸力，仍被震得飞出丈余，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
“芸儿！”
何永志指尖如飞，连点陆芸七处大穴护住心脉。触手处尽是黏腻鲜血，陆芸却微微睁眼，嘴角扯出个虚弱的笑。
金威眼见下山之路被何永志封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转身便朝山上疾奔。然而不过几步，身后劲风已至——何永志的身影如鬼魅般拦在面前。
“铮——”
钢刀出鞘，寒光映照出何永志眉宇间的杀意。刀身上的云纹在夕阳下泛着血色：“金威，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金威浑身一颤，目光扫过何永志手中的钢刀，丧子之痛如毒蛇噬心，他忽然狂笑一声：“何永志！”双掌交错间，伏虎拳法的起手式“猛虎出山”已然摆开——
何永志冷眼相对，忽然“锵”的一声还刀入鞘：“念在你曾是一派宗师，尽管我不认可...”他缓缓拉开流云拳法的起手式“流云出岫”，“我让你死得像个武者。”
山风骤起，卷起满地枯叶。二人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最后一战，就此展开。
伏虎门的一切武功，都出自云武堂，这“猛虎出山”便是脱胎于“流云出岫”，金威这一改，虽狠辣十倍，却失了“流云”真意，徒剩凶性。
何永志双臂舒展，袍袖如流云漫卷，一招“流云出岫”尽得真传。山风掠过他的身形，恍惚间竟与多年前何老拳师的身影重叠——
金威的眼睛猛地收缩，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大...”一个音节几乎脱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咽下。那双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悔恨、恐惧，还有深埋多年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愧疚。
记忆如毒火焚心：道光二十年，他收了怡和洋行买办的黄金，又得粤海关贪官授意，在结义大哥喝的酒里下了“锁魂散”。当官兵围剿云武堂时，何老拳师虽毒发呕血，仍以流云棍法独战三十亲英派豢养的鹰犬。最致命的一击却来自背后——金威的匕首捅穿大哥后心时，老人染血的胡须颤了颤，竟露出笑意：“早知你...与那些烟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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