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志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陆芸身旁，正要俯身抱起她，却见这倔强的女子咬破嘴唇，强撑着摇头：“我...没事...先...葬了姐妹们...”鲜血从她嘴角渗出，却掩不住眼中执着的火光。
何永志沉默点头，转身向更高处的山道走去。
在断崖边的老松树下，两位女兵静静躺着——
一人胸前赫然一个血洞，纤薄的身躯竟被掌力贯穿；
另一人颅骨凹陷，青丝染血，指甲里还嵌着血肉。
何永志跪在血泊中，颤抖着为她们合上怒睁的双眼。他拔出断剑，削木为碑，以指蘸血，在粗糙的木板上刻下：
“太平天国巾帼双英之墓”
字字泣血，力透木背。山风卷起硝烟，仿佛在为这两位不让须眉的女杰唱响最后的挽歌。何永志将墓碑深深插入土中。他擦干血迹，转身向陆芸奔去，抱起浑身是血的陆芸下山而去。
何永志抱着陆芸，从峡谷采药处下来，在崎岖的山道上走了近两个时辰——先是穿过藤蔓密布的原始山林，又在暮霭中沿着樵夫踩出的小径下行。
陆芸身受重伤，何永志走路不敢太快，恐路上的颠簸会加重她的伤势，到达梧州城外时，暮色早已覆盖了天空。
城墙夯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何永志指尖摩挲过那些粗糙的纹路，低头时，陆芸正用涣散的目光描摹他下颌的轮廓。“芸儿，你且忍耐一下”他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城砖缝隙里的蟋蟀，“我们翻过去。”
她睫毛上的血珠颤了颤。这便够了。
何永志右臂如铁箍般托住她后心，左手抠进墙缝的刹那，足尖在夯土上蹬出浅坑。城墙在他背上流动，像一匹正在驯服的野马。登顶时夜风突然大作，他转身用后背抵住城墙，靴底摩擦着砖石缓缓下滑——怀里的重量忽然变得滚烫，陆芸压抑的闷哼声刺得他胸口发疼。
落地时两人都在颤抖。何永志低头查看，发现自己的衣襟正被她攥出蛛网般的血痕。“就到了。”他抹去她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巷子深处，一块“悬壶济世”的匾额正在夜雾里若隐若现。
何永志快步朝前走去，不多时便走到了门口。
“咚咚咚——”
沉重的叩门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何永志的指节已经渗血，却仍不停捶打着医馆的木门，“大夫！救救我妹子！”
门“吱呀”一声打开，昏黄的灯光下，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眯起眼睛。待看清何永志怀中奄奄一息的陆芸，老者脸色骤变：“快进来！”
“她...她在山上采药时从山上滚落...”何永志声音哽咽，小心翼翼地将陆芸放在诊榻上。老者的手刚搭上陆芸的脉搏就皱起眉头：“脉象细弱如游丝...”
掀开染血的衣衫，老者倒吸一口凉气——四根断裂的肋骨几乎刺破皮肤，“刚给她号脉，她几天前跟人对过掌，受了内伤，至少三日以上了，虽说当时伤得不重，但从山上滚落的过程中加重了伤势，况且你又抱着她一路颠簸...”老者突然捏开陆芸的下巴检查舌苔，“她多久没进食了？”
何永志摇头，他今日才找到陆芸，哪知她竟受如此大的苦。他“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求先生救命！”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砖缝间汇成细流。
老者望着自己“悬壶济世”的匾额，长叹一声：“失血过多，脏腑受损，又久未进食，还一路颠簸，所幸你封住她几处要穴护住了她的心脉，不然，她撑不到这里，诚然如此，也不容易。”他取出一根银针，“老夫只能尽力一试，但...”
何永志死死抓住老者的衣角，指节发白：“只要有一线生机...”
老者点点头，转身取来一碗温热的米汤：“先喂她喝些流食，再施针用药。”
“和这参汤一块喝了吧，先吊住命。”老者撬开陆芸的牙关，灌入半盏参汤。何永志看见她喉头滚动，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而后继续喂入米汤，陆芸亦是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很好，能吃东西，活下去的概率又多了三分！”正当老者准备治疗时，却突然摇头叹息：“还缺一味金疮药的主药...”
这时，陆芸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勾住何永志的衣角。何永志猛然想起：“她是来采药的！”
老者急忙检查，掀开陆芸腰间染血的药囊，几株沾着泥土的草药滚落出来。“地榆、白及...”他枯瘦的手指拨弄着，“虽没有上品金线莲，好在都是新鲜采的。”
“先用这个。”老者拣出几片锯齿状的绿叶，在灯下细细捻碎，“紫珠草止血最灵，就是味道冲些。”药臼捣碎的草汁泛着铁锈色，敷在陆芸肋间时，她无意识地抽了口气。
何永志突然从自己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她还采了这个...”展开是几株根须完整的仙鹤草，叶缘还带着晨露。
“好小子！”老者眼睛一亮，“这草能收内伤出血。”他将仙鹤草根须泡在烧酒里，药酒很快变成琥珀色，“待会儿要灌下去，会疼。”
“你来。”老者突然将银针包拍在何永志手里，“按住她檀中穴。”针尖刺入神阙穴时，陆芸无意识抽搐起来，何永志连忙运起内力，掌心贴着她冰凉的肌肤缓缓渡气。
药炉上的陶罐“咕嘟”作响，药材在沸水中舒展如活物。老者突然抄起剪刀，“咔嚓”剪开陆芸肋间衣衫，露出狰狞的断骨。“会很疼，”他往陆芸舌下塞了片老山参，“忍着。”
接骨的脆响声中，陆芸猛地睁眼，指甲深深掐进何永志的手腕。老者趁机将药汁滴在她断裂处，淡金色的药液渗入皮肉，竟发出“嗤嗤”的声响。
“成了！”老者用浸过药酒的桑皮纸裹住伤处，“三个时辰内必发热，你需...”话音未落，陆芸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溅在老者“悬壶济世”的匾额上。
何永志慌忙去扶，却被老者拦住：“淤血吐出来才好。”果然，陆芸的呼吸渐渐平稳，只是脸色仍白得吓人。
窗外，晨光已经爬上药柜最上层的青瓷罐。老者瘫坐在藤椅上，胡须还沾着血迹：“能做的我都做了，”他擦了一把汗，“接下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砰！”
何永志双膝重重砸在青砖地上，额头触地的闷响惊醒了药炉上将熄的炭火。“先生大恩...”他声音嘶哑，脊背却挺得笔直，“小子愿当牛作马相报！”
老者扶着酸痛的腰，浑浊的眼中映着年轻人染血的衣襟。“起来罢…”他枯枝般的手虚扶了扶，“老骨头经不起这般大礼。”
药柜投下的阴影里，老迈的身影蹒跚向内室走去。布帘将掀时，忽又回头：“檐下有两间草屋...”他指了指后院被草药筐半掩的小门，“虽比不得客栈，胜在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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