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年的冬风,裹挟着岭南特有的湿冷,吹皱了珠江水面。何永志一行人从香港返程的渔船缓缓靠岸,船板与青石码头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何永志与陆芸刚跃上码头青石板,便听身后船桨破水之声——莫藏锋三人正要撑船离去。
“莫师兄!”何永志急唤,声震江面,“多年未归,当真不上岸?韩师兄家的小子这两日正好满月,你这做师伯的,连杯满月酒都不吃?”
莫藏锋独臂按着舵柄大笑:“你也知,师兄我当年在城里宰了几个洋鬼子,这些年又在珠江劫了他们不少货船,只怕那些红毛鬼正悬赏要某这颗脑袋呢!”说着从怀中掏出个锦囊抛来,“这两颗波斯蓝宝石,原是英吉利商船上的货。一颗给韩长生家那小子,另一颗,算是补给振华的满月礼!”
陆芸接过锦囊,指尖触及宝石沁凉的切面。烈日下,宝石内部似有星河流转,映得她掌心一片幽蓝。
“这真是好宝物,谢过师兄了。”何永志拱手道,“师兄,来日再会!”
莫藏锋长笑一声,独臂振桨,消失在茫茫珠江水域中。
几日后,韩记棺材铺后院张灯结彩,酒香四溢。韩长生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满面红光。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眉眼间颇有英气,韩长生为他取名“振邦”,取“振兴家邦”之意。
酒过三巡,陆芸取出莫藏锋所赠的蓝宝石,莹润的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光泽,如深海之渊,又如星河倒映。
“莫师兄托我带了两颗,一颗给振华,一颗给振邦。”陆芸将宝石放在桌上,众人皆惊叹其瑰丽。
李铁和抚掌大笑:“巧了!我这几日正好打了两支匕首,还未开刃,不如就将这宝石嵌进去,权当信物。”
他当即取出两把匕首,刀身寒光凛冽,刀柄处各留一凹槽。他亲手将蓝宝石嵌入其中,又以银丝缠绕固定,两把匕首顿时熠熠生辉。
韩长生眼中一亮,朗声道:“既如此,不如让振华与振邦结为兄弟,日后同生共死,共赴国难!”
陆芸蹲下身,平视着三岁的振华:“振华,你可愿与韩师伯家的小弟弟结为兄弟?”她指尖轻点孩子胸口,“做了兄长,可要一辈子护着弟弟的。”
振华眨着乌溜溜的眼睛,目光在襁褓中的婴儿与匕首间转了两转。忽然挺起小小的胸膛,学着大人模样重重拍了两下:“振华愿意!” 奶身奶气却格外认真,“我把好吃的都给弟弟,还教他打拳!”
满座宾客闻言,皆忍俊不禁。李铁和故意板起面孔,浓眉一挑:“好大的口气!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当真会打拳?”
何振华立刻绷起小脸,神情竟与父亲练武时一般肃穆:“会的!”他边说边比划起来,“爹爹每日天没亮就练拳,我都趴在窗户上看。”稚嫩的嗓音忽然压低,学着何永志平日的语气:“‘武道非为逞凶斗狠,当以护佑弱小为本’…”忽然卡壳,急得直拽父亲衣角。
何永志含笑俯身,三岁的孩童立刻攀着他膝盖站直,脆生生补全后半句:“还要振兴中华!”
“好!”李铁和击掌赞叹,震得桌上酒杯轻颤,“永志,你这儿子了不得!”转头却将匕首举高,“不过这宝贝,总得等你够得着灶台...”
话音未落,振华已踮脚去够,小脸憋得通红。韩长生怀中的振邦忽然“咯咯”笑出声来,两只小脚在襁褓里欢快地蹬动。
韩夫人接过话道:“振华你看,弟弟冲着你笑呢!”
何振华右手食指轻轻按了一下韩振邦的脸颊,随后说道:“振邦快快长大,我们一起练功,一起玩。”
李铁和将匕首分别,分别交到何永志和韩长生手中,二人接过匕首,何永志端起酒杯,郑重道:“师兄,愿他们二人不负其名,如‘振华’、‘振邦’之意,为我大中华尽一份力!”
“好!”韩长生大笑,“待他们长大,便以此刀为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陆芸轻轻抚摸着匕首上的蓝宝石,低声道:“只盼他们这一代,不必再如我们这般,在血与火中求存。”
众人默然,唯有烛火摇曳,映照在两张稚嫩的脸庞上。
良久,李铁和放下酒杯,铜铃般的眼睛直视何永志:“永志,接下来有何打算?”
何永志指尖轻抚着匕首上的蓝宝石,宝石映着烛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幽蓝:“这些日子,我见了太多…”他声音低沉,“那蒸汽船破浪而行,不借风力,不靠人力,难怪我们...赢不了。”
屋内骤然安静,只听得烛花爆响。陆芸悄悄握住丈夫的手,察觉他掌心微潮。
“要造这样的船,就得先学会他们的本事。”何永志突然抬头,眼中精光乍现,“妙心师太当年向西洋医生讨教西洋医术,芸儿也因此学得西洋医术。那些传教士里,确有真心救人的…”
韩长生若有所思:“你是想...”
“我想带着芸儿和振华,去西方国家游学。”何永志一字一顿,“不单学造船,更要学他们强盛的根源。”他忽然抓起酒壶斟满一杯,“不知各位有没有看过魏源写的《海国图志》,书上有一句‘师夷长技以制夷’,说的真好,这句话不应该只是一句空话,得有人付诸实践,我愿做那个实践的人!”
李铁和猛地拍案,震得匕首上的蓝宝石微微颤动:“好!我们云武堂弟子,每个人各司其职,你王师兄传承师父的武道精神,你去西方研究救国之路,我和你韩师兄虽老,却也会在这中华大地遍寻爱国志士,为将来推翻腐朽的满清统治,达成师父‘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遗志贡献我们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