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城外，暮色四合，三人藏身于一片残破的桑林间。远处太平军营地点起篝火，隐约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
待到夜深，营中渐渐安静，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独自走出，往林边解手。何永志身形如鬼魅般掠出，无声无息地落在罗毅身后。
“阿毅。”他低唤一声，手掌已轻轻按住罗毅的肩膀。
罗毅浑身一僵，猛然回头，何永志另一只手迅速掩住他的嘴：“别声张，是我们。”
月光下，罗毅瞪大双眼——眼前竟是多年未见的何大哥！他喉头滚动，硬生生将惊呼咽了回去，只重重地点了点头。何永志这才缓缓松开手，低声道：“我们不想见其他人。”
罗毅的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颤抖：“何大哥...这些年，你们去了哪里？”他攥紧拳头，“那天我从皖北回来，天京城里全是血...阿姆她...”
何永志一把将他搂住，感受到年轻将领铠甲下的身躯在微微发抖：“是我们对不住你。”
“不！”罗毅猛地抬头，眼中映着远处营地的火光，“那种情况下，你们逃出生天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没有做错什么。”
陆芸轻抚怀中熟睡的振华，低声道：“阿毅，我们这次来...”
“是想问你，”何永志打断她，指向营地方向，“这样的太平天国，还是当年的太平天国吗？”
罗毅沉默良久，目光黯淡。他心知肚明，自天京事变后，这个天国早已面目全非。纵然英王、忠王力挽狂澜，重现一时兴盛，却终究不复当年金田起义时的纯粹。如今天王最信任的，终究还是自家兄弟子侄。而他罗毅，与父亲一般，战功累累却始终不得重用。
他回首望向跳动的篝火，强扯出一丝笑意：“父亲说过，我们打仗，不为做官，只为百姓......”话音戛然而止。太平天国治下的百姓，当真过得好吗？天王他们，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罗毅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眼下正值艰难，我不能走。待渡过难关，一切自会好转。”
何永志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毅，你有你的坚持，这很好。我们此来，主要是想在远行前看看你。”
“远行？你们要去何处？”
“近几个月，清妖与英夷多次交战，一败涂地。英夷之所以如此强横，全仗先进技艺。我坐过他们的蒸汽船，着实震撼。”
“英夷屡次来犯，无非为吸食中国精血。你看他们逼清妖签的《北京条约》，比先前的《江宁条约》更甚。即便将来新朝取代清妖，与英夷也终有一战。但......”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绝非英夷对手。要想胜之，必先师之。所以......”
罗毅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何大哥是要出海求学？”
罗毅想到了什么，说道：“陆姐姐...”
“那个害你的李医女...”罗毅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母亲被韦逆扣押，被迫就范。事后她回家，却发现母亲已自尽...”他顿了顿，“她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短火铳，冲进去救你了。”
陆芸长叹一声：“都过去了。我早就不怪她了。”
“你...没见到她吗？”罗毅追问。
见陆芸摇头，罗毅继续道：“应该是你刚被阿姆救出，她就冲进去了。当时在场的人说，似乎看见她和阿姆一起...”
何永志突然握紧拳头：“我们后来冲回刑场，在大火中寻找苏姐姐，既没找到苏姐姐，也没发现李医女的尸首。”
罗毅指向不远处一处断墙：“后来在隔壁院落，我们找到了李医女的遗体...虽然烧得面目全非，但那柄西洋短铳还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阿姆的尸首，始终...”
罗毅的眼眶微微发红。苏三娘虽非他亲生母亲，但自从嫁给他父亲后，待他视如己出。他至今记得，每次出征前，苏三娘都会亲手为他系紧战袍，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般。父亲战死后，她强忍悲痛，却劝慰自己要坚强。如今她也随父亲去了，叫人如何不伤心呢。
辞别罗毅后，三人取道浙东而行。这日行至天目山脚一处茶棚歇脚，听得几个行商正在闲谈。
“听说金华那边出了个红衣女侠，善使双刀。”一个挑货郎放下担子，“前几日刚端了黑虎寨，救出十几个被掳的姑娘。”
陆芸手中的茶碗“当”地一声轻响。何永志立即追问道：“这位大哥，可知那女侠什么模样？在金华何处出没？”
“这...”货郎挠头，“只听说是穿红衣使双刀的，具体样貌...”
旁边卖茶老人插话：“前日有个从金华来的镖师说，在城西酒肆见过一面，但转眼就不见了。”
何永志一连问了七八个过路客商，却再无人能说出更多细节。最终只确定：红衣、双刀、常在金华一带活动。
金华城西，暮色渐沉。何永志、何振华戴着金发头套，三人都穿洋人衣装，在清兵巡逻的间隙穿行于街巷。
“Excuse me——”何永志操着生硬的官话，故意夹杂几个刚学来的英文单词，向酒肆掌柜比划，“听说，红衣女侠？双刀？在哪里？”
掌柜狐疑地打量他们，最终摇头：“洋大人也爱听江湖故事？近日确实没见着…”
接连三日，三人去过多处，都没找到。
武馆教头抱拳：“几位洋客官，这等人物只存在说书人的嘴里。”
青楼老鸨摇着团扇笑问：“洋老爷也找女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第三日黄昏，何永志站在金华城墙下，落日将三人的金发染成血色。陆芸叹道：“也许…只是凑巧。
就在此时，隔壁茶肆突然炸开惊呼。一个镖师拍案而起：“湖州出大事了！昨夜红衣女侠独闯知府衙门，双刀如电，把强占民田的师爷钉在了‘明镜高悬’的匾额上！”
陆芸的包袱“啪”地落地。何永志立即上前，用夸张的洋腔问道：“Oh! 这位勇士，那女侠...where?”
镖师被金发碧眼的“洋人”惊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道：“双、双林镇...但官差正在全城搜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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