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宫廷,恰似一幅素雅的水墨画,银装素裹,静谧而绝美。谢瑶环像只隐匿在黑暗中的夜猫,借着回廊柱子投下的阴影,悄无声息地跟着那宫女。宫女脚步匆忙,神色慌张,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手里紧紧攥着赵遂良给的包裹,仿佛那是她的命。谢瑶环把呼吸放得极轻,就像微风轻轻吹过,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她早就把狐裘披风脱下来反穿,露出里面素净的衬里,和这银白的雪景完美融合,就像她本来就是这雪的一部分。
宫女脚步不停,穿过九曲回廊,绕过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径直往西内最偏僻的凝晖阁方向走去。谢瑶环不禁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凝晖阁靠近冷宫,平时都没什么人去,就像被岁月遗忘的角落,她去那儿干啥呢?
正想着,转过一座玲珑的假山,谢瑶环的脚步一下子僵住了。只见假山后的梅树下,站着个身着绯色锦袄的少女,正悠闲地仰头赏梅,四个宫女像忠诚的卫士,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这少女脸蛋儿娇艳,就像三月盛开的芙蓉,眉眼间却透着股不怒自威的高贵劲儿。
是太平公主。
谢瑶环心里暗叫糟糕,刚想悄悄往后退,没想到脚下一滑,不小心踩断了根枯枝。“咔嚓”一声,在这安静的雪地里,就跟炸雷似的,格外刺耳。
“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太平公主一下子转过头,目光像闪电一样射过来,仿佛能看穿一切。
谢瑶环没办法,只能从假山后慢慢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下官谢瑶环,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轻轻一笑,就像春风拂过湖面:“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母亲身边得力的谢大人。”她挥挥手,让左右宫女退下,“谢大人不在母亲跟前听候差遣,跑到这偏僻地方干啥呀?”
谢瑶环脑子飞速运转,想着瞒不住,干脆实话实说:“下官正在跟踪一个行迹可疑的宫女,她拿着刑部赵主事给的包裹,鬼鬼祟祟的,看着实在可疑。”
太平公主眼睛一下子亮了,来了兴致:“赵遂良?哼,来俊臣那条疯狗的手下罢了。”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本宫也觉得这几天宫里气氛怪得很,要不咱一起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谢瑶环心里有点吃惊,没想到太平公主年纪轻轻,对宫里这些事儿还挺清楚,对来俊臣的形容更是一针见血。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顺着宫女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快步追了上去。很快,就看见那宫女一闪身,进了凝晖阁的侧门。太平公主伸手拉住谢瑶环,神秘兮兮地说:“走这边,我知道有条暗道能直接进去。”
说完,她带着谢瑶环绕到阁后,轻轻推开一扇特别隐蔽的小门。门里是条狭窄的甬道,黑乎乎的,像条沉睡的巨龙蜿蜒在黑暗里。壁上点着几盏小油灯,昏黄的灯光在风里摇摇晃晃,感觉随时都会灭,把整个甬道吞进黑暗里。太平公主一边走一边小声解释:“这是当年高宗皇帝为了避暑修的,一直通到阁里的密室。”
甬道尽头是一面精美的雕花木墙,透过墙上的小缝,能把室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只见那宫女正跟一个衣衫破旧的男子小声说着话。这男子面黄肌瘦,一看就是从岭南逃荒来的流民。
“账目都在这儿,”宫女边说边解开手里的包裹,拿出几本册子,“赵大人说,岭南那边都打点好了,绝对没人能发现火耗银两的去向。”
男子接过册子,慢慢翻开,手指在书页上划拉着,突然指着其中一页,皱着眉说:“这笔数目不对啊,比实际少了三千贯。”
宫女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你懂啥?那三千贯是用来打点神都留守的,不然你们能在洛阳城这么自在地活动?”
谢瑶环和太平公主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闪过一丝震惊。岭南灾情这么严重,朝廷拨了那么多赈灾银两,没想到有人这么大胆,居然从中贪墨,还拿“火耗”这种理由做假账。这“火耗”本是官府熔铸银两时补贴损耗收的钱,现在却成了那些贪官中饱私囊的手段,真是让人愤慨。
这时,男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宫女:“这是盟主的密令,让你们赶紧把剩下的银两运出去,去买硝石硫磺。起事的日子快到了,可别耽误了。”
宫女赶忙接过信,刚要拆开看,耳朵突然动了动,警惕地问:“什么人?”
谢瑶环心里暗叫不好,原来是刚才太平公主腰间的玉佩不小心碰到了木墙,发出了点细微的声响。屋里的两人一下子警觉起来,男子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眼神凶狠,朝着暗道这边一步步逼过来。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太平公主却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服,然后猛地推开暗门,大步走了出去,大声喝道:“本宫在此,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宫里偷偷摸摸,图谋不轨?”
那宫女一看是太平公主,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颤抖着说:“殿下饶命啊!奴婢……奴婢就是奉命行事……”
男子却一脸凶相,不但不怕,反而举着刀就想冲向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冷笑一声,眼里满是轻蔑:“大胆狂徒!你知道刺杀皇室成员是什么罪吗?诛九族都算轻的!”
男子听了,心里有点犹豫。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谢瑶环像道黑色的闪电,一下子冲上前,一个扫堂腿就把男子绊倒在地。她顺势夺过男子手里的短刀,锋利的刀刃抵在他脖子上,厉声问:“说!你到底是谁?受谁指使?”
男子却紧咬着牙,一声不吭,眼神里透着决绝。这时候,太平公主已经捡起地上的账册和信件,快速看了一遍,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瑶环,你快来看看这个。”
谢瑶环急忙看过去,只见账册边上画着个小火苗符号,跟崔焕胸前的黥纹一模一样。信件上的火漆印也是同样的图案,就像个神秘的暗号,暗示着背后有大阴谋。
“玄火盟……”谢瑶环忍不住低声念叨。
男子听到这三个字,像被激怒的野兽,突然使劲儿一头撞向谢瑶环。太平公主眼疾手快,伸手抄起桌上的瓷瓶,狠狠砸在男子后脑勺上。男子闷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
“走!”太平公主急忙拉起谢瑶环,神色紧张地说,“这儿不能久留。”
两人匆匆离开凝晖阁,一路小跑,直到回到太平公主的寝殿才停下。公主让身边的侍从都退下,只留下谢瑶环在殿里。
“今天这事儿,你怎么看?”太平公主直接问道,语气里没了刚才的娇纵,多了几分和她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谢瑶环想了想,缓缓说道:“岭南灾情现在特别严重,朝廷拨了五十万贯赈灾银,可现在看来,至少有十万贯被以‘火耗’的名义贪墨了。这些钱很可能都进了玄火盟手里,被他们用来买军械物资,肯定是想搞事情。”
太平公主慢慢点头,神色凝重:“不止这些。我注意到账册上有个‘七’字标记,跟火焰符号在一起。你还记得七年前那场岭南叛乱吗?”
谢瑶环心里猛地一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垂拱元年的那场叛乱。当时,岭南俚僚酋长陈谦贞聚众造反,自称“火德圣君”,想推翻朝廷,后来被唐军镇压下去了。难道,那场叛乱和这神秘的玄火盟也有关系?
“公主英明。”谢瑶环小心地回答,“下官审讯叛党崔焕的时候,也发现他手臂内侧有个‘七’字符号,说不定这中间有啥隐秘的联系。”
太平公主从袖子里拿出那封密信,一脸严肃地说:“信里说要在上元节行动。算一算,就剩十天了,我们得赶紧查清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谢瑶环犹豫了一下,问:“这事儿要不要告诉陛下呢……”
“先别。”太平公主果断地说,“母亲身边眼线多,保不准有玄火盟的人。再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瑶环一眼,“来俊臣跟岭南官员来往密切,你今天也看到了,他的心腹赵遂良都牵扯进来了。”
谢瑶环心里一惊,太平公主这话的意思,是怀疑来俊臣跟玄火盟勾结。联想到审讯时来俊臣听到“玄火盟”的异常反应,这猜测还真有可能。
“那公主觉得……”
太平公主从妆奁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谢瑶环,认真地说:“这是我府上的通行令。明天你找个借口查案,到我府上一趟。我在皇室旧物里见过类似的火焰标记,说不定能找到关键线索。”
谢瑶环双手恭敬地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精美的凤纹,栩栩如生,像要展翅飞起来似的。她正准备告退,太平公主又叮嘱道:“今天的事儿,除了母皇和婉儿,别跟任何人说。”
谢瑶环抬起头,看着太平公主深邃的眼神,心里不禁一凛。这宫廷里的争斗,比她想象的还复杂,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
“下官明白。”
谢瑶环离开太平公主的寝殿,这时,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洁白的雪花像鹅毛一样飘落,好像要把宫里的血迹和隐藏的阴谋暂时盖住。但她心里清楚,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股汹涌的暗流正在悄悄涌动。岭南的灾情、被贪的银两、神秘的玄火盟、即将到来的上元节……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可怕的阴谋。
而她,已经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