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垂拱四年的冬风，恰似一把把锐利的刀刃，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恶狠狠地往谢瑶环脸上拍打。她就那么静静地伫立在含耀门外，眼神紧紧凝视着地上那尚未清理干净的斑斑血迹，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虽说三百余名叛党的尸体已被拖走，可空气中那股浓重的血腥气，依旧顽固地徘徊着，与雪后的清冷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胃里直犯恶心、几欲呕吐的怪异味道。

“谢大人！”身后陡然传来程务挺那略显沙哑的声音，“陛下命您即刻前往刑部大牢，协助来大人审讯叛党余孽。”

谢瑶环缓缓转过身，只见程务挺身上的铁甲还沾染着暗红色的血渍，左臂缠着的白布已然隐隐渗出血色。这位左羽林大将军，在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平叛之战中，身先士卒，活脱脱像个勇猛无畏的战神，亲手斩杀了叛军首领。

“程将军，您这伤势……怎么样了？”谢瑶环满脸都是关切之情。

程务挺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淡然：“嗐，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倒是那些叛党……”他微微压低声音，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有几个真是硬骨头，来大人用尽了各种手段，他们愣是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吐露。陛下说您心思细腻缜密，或许能察觉到一些我们遗漏的关键线索。”

谢瑶环微微点头，紧了紧身上那件狐裘披风，便跟着程务挺，朝着刑部大牢的方向稳步走去。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他们一串清晰的脚印，然而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花轻柔地覆盖，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痕迹都在被悄然抹去，就如同这场叛乱，似乎也将被时间慢慢掩埋，可谢瑶环心里清楚，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刑部大牢，坐落在皇城的西南角，这里阴暗潮湿，简直就像被阳光彻底遗忘的角落，终年不见天日。谢瑶环刚一踏入地牢的甬道，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与血腥之气便扑面而来，呛得她不禁眉头紧紧皱起，心里一阵厌恶与不安。甬道两侧的火把，在阴森的风中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将人的影子肆意地拉长、扭曲，犹如无数狰狞的鬼魅在墙上疯狂地舞动，营造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氛围，仿佛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那些冤魂在黑暗中窥视。

“谢大人总算来了。”来俊臣那带着几分不耐与讥诮的声音，从最里间的审讯室悠悠传出，“本官还以为谢大人被这血腥场面吓得丢了魂，不敢来了呢。”

谢瑶环仿若未闻，根本没理会他的挑衅，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进审讯室。只见室内中央的木架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子，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就像被残酷命运肆意蹂躏的布偶。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各种刑具，有些刑具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肉，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墙角的水桶里，漂浮着几片疑似人皮的物体，让人不寒而栗。谢瑶环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这就是那个死活不肯开口的人？”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内心还是忍不住泛起波澜。

来俊臣冷笑一声，用铁钳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嗤笑道：“崔焕，李建成旧部死士的首领，早在三十年前就潜伏进了千牛卫。烙铁、鞭刑、水刑，能用的法子本官都试过了，甚至拿他妻儿的性命来威胁，可他就是软硬不吃。”

谢瑶环缓缓走近那个名叫崔焕的男子。尽管他遭受了如此残忍的酷刑折磨，但眼神却依旧清明，甚至透着一种令人费解的诡异平静。当谢瑶环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在那已然血肉模糊的皮肤上，隐约可见一个火焰状的黥纹，然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火焰纹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另一层神秘的印记。

“来大人，可否让我单独与他谈谈？”谢瑶环突然开口，语气坚定而沉稳，可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个崔焕会不会真的开口。

来俊臣挑起眉毛，满脸的不以为然：“谢大人莫非以为，凭您的三言两语，就能胜过本官这些厉害的刑具？”

“陛下命我协助审讯，不是吗？”谢瑶环不卑不亢，神色从容，可其实心里也在打鼓，“若一个时辰后仍毫无进展，来大人再动用刑具也不迟。”

来俊臣冷哼一声，将烙铁狠狠扔回火盆，溅起一串耀眼的火星：“随你便。不过提醒谢大人，这些死士可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寻常手段对他们根本没用。”说罢，他甩了甩衣袖，大步走出审讯室，身后的铁门随之重重关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格外惊心。

谢瑶环静静地等待着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轻轻倒出一粒药丸。她伸手捏住崔焕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将药丸缓缓塞了进去。

“不是毒药，”她低声说道，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心里却期盼着崔焕能感受到她的善意，“能暂时减轻你的痛苦。”

崔焕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如同平静湖面泛起的一丝涟漪，但随即又恢复了那死水般的平静，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谢瑶环拉过一张凳子，缓缓坐下，与崔焕平视，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双眼：“我知道你们效忠的并非李建成，而是另一个神秘组织。那个火焰纹下隐藏的双鱼纹，我在《西域异物志》中曾见过相关记载。”

崔焕的身体微微一僵，尽管动作极为细微，但还是没能逃过谢瑶环敏锐的眼睛。她心中一喜，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

“玄火盟，”谢瑶环继续说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隐藏在黑暗中的鬼魅偷听，“传说中守护前朝秘宝的组织。你们这次发动叛乱，真正的目的并非复辟李唐，而是为了那件神秘的秘宝，对吗？”

崔焕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然而却依旧紧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谢瑶环心里有些着急，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撬开他的嘴。

谢瑶环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动作轻柔地轻轻擦拭着崔焕脸上的血污，宛如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应该清楚，来俊臣有的是残忍手段，能让你生不如死。告诉我玄火盟在宫中的内应是谁，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解脱。”

崔焕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溢出，如同蜿蜒的红线：“谢大人……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以为……玄火盟是前朝的组织？真是可笑……”话音未落，他的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了声息。

谢瑶环心中一紧，急忙伸手探他的鼻息和脉搏——他死了。她懊恼地站起身来，心里满是不甘，正准备唤人，目光却突然被崔焕右臂内侧一个之前被血迹掩盖的小符号吸引住了——那是一个极为精细的“七”字，周围环绕着火焰纹样，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来俊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怎么样？谢大人问出什么了吗？”

谢瑶环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轻轻放下崔焕的手臂：“他服毒自尽了。不过临死前，他透露了一个名字——玄火盟。”

来俊臣的脸色骤然一变：“玄火盟？你确定吗？”

谢瑶环敏锐地捕捉到来俊臣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来大人似乎知道这个组织？”

来俊臣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略有耳闻。不过是西域的一个邪教组织罢了，不足为虑。”他转身看向崔焕的尸体，“既然这条线索断了，我们只能从其他叛党身上继续追查了。”

谢瑶环微微点头，心中却暗暗记下了来俊臣的异常反应。在离开审讯室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崔焕的尸体，那个小小的“七”字符号，仿佛一个神秘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让她愈发觉得此事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走出刑部大牢，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天色却愈发阴沉，仿佛一块沉甸甸的铅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谢瑶环刚回到自己在宫中的住处，一名小宫女便匆匆跑了过来：“谢大人，上官大人请您立刻去藏书阁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藏书阁，位于集贤殿西侧，宛如一座知识的宝库，收藏着从全国各地精心搜集而来的珍贵典籍。谢瑶环匆匆赶到时，上官婉儿正站在一架高高的梯子上，小心翼翼地从最高层的架子上取下一本积满灰尘的古籍。

“你来了，”上官婉儿没有回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关上门。”

谢瑶环依言关上房门，快步走到梯子下方。上官婉儿捧着那本古籍，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谢瑶环这才看清封面上烫金的四个大字——《西域异物志》。

“听说你在审讯中提到了玄火盟？”上官婉儿将书放在桌上，轻轻翻开其中一页，指向一幅插图——那是一个与崔焕胸前极为相似的火焰黥纹，下方果然有双鱼图案，仿佛是打开神秘之门的钥匙。

谢瑶环点了点头：“崔焕身上的黥纹与这图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她犹豫了一下，神色凝重，“他似乎暗示玄火盟并非前朝的组织。”

上官婉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书页，若有所思：“有趣。因为就在今早，洛阳县尉上报，城南发现了三具尸体，死者都是朝中的低阶官员，而且每人胸前都有这样的火焰标记。”

谢瑶环心头猛地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尸体是昨夜发现的，但据仵作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大前天夜里——也就是叛乱发生前。”上官婉儿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更奇怪的是，这三人生前都曾与李唐宗室有过秘密接触。”

谢瑶环瞬间明白了上官婉儿话中的暗示：“您认为这些命案与叛乱有关？”

上官婉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翻到《西域异物志》的另一页，指着一行文字：“‘玄火，西域秘药，燃之无色无味，入血则令人狂性大发，力大无穷，至死方休。’”

谢瑶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千牛卫那些中箭后发狂的士兵……”

“正是。”上官婉儿轻轻合上书本，神色严肃，“陛下怀疑，有人利用玄火在宫中制造混乱，同时铲除那些可能知情的人。这三名官员很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才被灭口。”

谢瑶环思索片刻，坚定地说道：“我需要查看那些尸体。”

上官婉儿轻轻摇头：“太危险了。陛下已下令秘密调查，但不想打草惊蛇。你的任务是继续协助来俊臣审讯叛党，特别是……”她压低声音，神色警惕，“留意他与哪些人接触。”

谢瑶环心中一凛：“您怀疑来大人……”

“我什么都不怀疑。”上官婉儿打断她，眼神突然变得冰冷如霜，“只是在这充满权谋斗争的宫中，盲目的信任往往是致命的弱点。陛下需要确凿的证据，而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谢瑶环深深鞠躬，语气恭敬：“下官明白。”

离开藏书阁时，谢瑶环的思绪如同乱麻般纷杂。崔焕身上那神秘的“七”字符号、来俊臣的异常反应、宫外那离奇的命案、玄火的神秘药性……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巧妙地串联了起来，而线的另一端，很可能牵扯着整个大唐的根基，关乎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生死存亡。

转过一个回廊，谢瑶环突然停下了脚步——前方假山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与一名宫女低声交谈，随后偷偷塞给她一个小包裹。定睛一看，那人赫然是来俊臣的心腹，刑部主事赵遂良。

谢瑶环心中猛地一惊，一股警惕之意瞬间涌上心头。她急忙闪身躲到廊柱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只见宫女匆匆离去，她犹豫了片刻，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决定跟踪那个宫女，看看包裹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或许，这就是解开这重重谜团的第一把关键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