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合奏之时,帝顼便知自己找对了人。那老头子说的人,怕就是他了。
琴声停,另一个乐声仍继续着。
琴声不再如之前那样清扬明媚,只是一味的幽幽绵长。
愁丝绵绵。
盛颜虽不通音律,但勉强还是能辨哀乐。只是不知林老先生所愁何事?以先生的境界应是难有所扰。
在这琴声渲染下,盛颜不由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往事。
人生本就是千千愁丝、千千网,盛颜如今虽才十二岁,但她骨子里已经是二十几岁灵魂了。
人世百态,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而不得,放却放不下。于人生中沉浮,在风雨中洗刷,由时间掩盖痕迹,却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执念,魂牵梦绕,难得解脱。过去如此,如今呢?
周身冷意使然,盛颜浑然惊醒。
她刚才是怎么呢?
似是困住,似是沉溺,似是……
愁丝三千,她独得其欢,她从不相信有什么是拿得起却放不下的。现在不会,日后也不会。
盛颜没有再弹那古筝,院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老先生。”
帝顼不知何时坐在了他对面,一身白衣,慵懒矜贵,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是你师父叫你来寻我的。”
林老虽是询问,但语气肯定,似是早就料到,只是神色淡淡,他似是对谁都这么平静。
“怎么,要死了才想起我这老头子?”
帝顼不语,只是一味饮茶。
那老头只是说让他亲自来请一位先生,其他并未多言,至于意图,帝顼能揣测一二。
“家师前段时间确实身子不好,只是如今已经痊愈,这次来请先生,是家师授意,望先生随我走一趟。”
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林老不由气笑了。
“痊愈?”林老冷笑。“若是真能痊愈倒也好。”明知其不可为偏要为之,他真不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想要干什么?
只是临终托孤,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这世上不止他一人有徒儿,也不是他一人宠弟子。既然一切都是是天意,那便顺天而。他心中有了思量。
“去一趟可以,但老夫有个条件。”
“先生请讲。”
“世人都说,太子殿下琴艺独绝,如今,我要你教我徒儿盛颜学琴,只要她学会一首,我便随你去,若达不到就免谈。”林老见他犹豫,不由冷笑,
“怎么,太子殿下不愿?”
想到那如噪音般的声音,帝顼蹙眉,但还是应下 。
后面几天,刺耳的琴声陆陆续续地响起,但与前面几天相比,连翘觉得自家小姐已经好了很多了。
帝顼身着淡黄色衣袍,一袭白玉腰带,更衬公子如玉。姣好的容颜,因冷漠而显得清冷,举手投足,矜贵无双。
这么美的容颜,胜似神仙,盛颜练琴时总不由自主地看入迷。
怎么会有人这么美!
心动手不稳,琴音难免出错,自是免不了一阵骂。
不知是第几次错了。
帝顼放下手中的公文,一脸平静望着面前的小姑娘,漆黑的眼眸让人不知所想。
“盛姑娘还需要错几次,说来与孤听听?”语气平静,但盛颜隐隐感觉到了几分瘆人的凉意。
“不不不,这只是意外,臣女一定仔细练”。”
“意外,盛小姐不如想想,今日是第几次意外。”
帝顼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只是狠狠地打击在人心上。
“没办法,殿下长得太好看了,臣女不由自主地就失了神。”
“呵。”
一声笑声沉稳而透露着几分危险。
盛颜连忙埋头,认真练起来。没办法,她自己都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青枫在一旁,更是额角掀起了几丝冷汗。
虽然太子殿下俊美无双,但当着殿下面赞扬的,盛小姐是头一个。青枫不知道是该夸她勇还是……
“继续练,再错,午饭便不用吃了。”
声音冷漠,但无人敢质疑。
盛颜更加不敢懈怠,只是,这依然没有改变她中午饿肚子的事实。
就这么饿了几天,盛颜真是服了。林老虽严苛,但也不至于让她饿着,这位太子殿下可没有一点余地可讲,说不让吃就不让吃,盛颜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就这么,盛颜的琴技倒也有些提升。
在这一个月的磋磨中,
盛颜端坐琴前,音律自纤细的手指下飘荡而出,悠悠清扬,
帝顼在一旁监督着,良久
“勉强不错。”帝顼有些嫌弃,但也还是点点头。这是他见过最笨的女子,不同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东都贵女,她似乎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不过相处一月有余,他竟对这小姑娘有些好奇。
若是旁的贵女在这个年纪,不是一股脑地钻进首饰华裳里,便是一板一眼地听从家族教导,知书达礼,为家族荣耀奉献。
但盛家这个小女儿倒好,一不擅文礼,二不擅文书,连琴技也只是廖廖。
帝顼墨色的眸子里,饱含深意地看了盛颜一眼。
盛颜不知道他的百转回肠,得到肯定的回答,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那么,殿下,臣女可不可以出师了。”
少女一双眼眸亮晶晶的,似雪中难得一见的清泉,清澈洁净,配上她那圆嘟嘟的小脸,是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帝顼点点头。
在屋檐的另一边,林老抚须而立,无声地看着眼前一幕。
“先生此举,有何深意?”
盛老夫人由着晴姑的搀扶,从一旁小径行来,径直走向一旁落座。
“老夫人久不出怡安堂,如今竟也出来了?”
“老身虽老了,但眼明耳聪,还能走上几步,今日前来,只想向先生问一句,先生近几日所举,何意?”
老夫人的目光直直地望向面前的人,慈祥中隐隐透着几分凌厉。
“老夫人所言,在下不明白。”林老装糊涂。
“哼,当年青衣黑袍的佳名,响彻整个大东朝,只是后来不知因何事两人背向而驰。世人不知黑袍去向,但老身却知道。”盛老夫人语气颇不留情,带着几分薄凉。
“他得遇先帝皇恩,被封国师,只是如今的皇帝不信神魔,便遣他终身在终南山祈福,不入俗尘。”盛老夫人娓娓道来,林老也只是淡淡的听着,并无太多动容。
“那又如何?那是他的选择,与我何干。”林老淡淡道,不改神色。
“你既然不问世事,又为何故意让盛颜与太子相处,你此举又是何意?”
“能有何意?”林老嗤笑,“不过顺天而为,顺势而为,早晚而已,老夫人何必惊慌。”
默了。他缓缓道,似一道惊雷重重砸在老夫人心口。
“莫非,老夫人早就知晓……?”
他观盛老夫人的神情,心中答案已定。
“原来如此,我道是盛颜若受尽家中宠爱,怎会无人教导,甚至连基本的琴技都不会,原来是家中弃棋。如此看来,早年我那师弟没少胡言乱语。”
盛老夫人摇头。
“虚妄之言,岂能当真。颜丫头是盛家嫡女,盛家自要护她周全。如今盛家已如日中天,盛家子女无需那些虚无之技,盛颜也如此。相信先生也是知颜丫头的心性,才来教导的吧。”
林老抚须摇头,
“你只答对了一半。我此举也不过是顺天意,转乾坤,将日后所发生是事情提前了罢。”
“依先生所言,那不是……”盛老夫人有些惊诧。
“老夫人,你已活了几十年了,你应该知道,有些东西阻挡不了,人老了,便莫要操劳。”这是林老离去前对盛老夫人的忠告。
盛老夫人久久难以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