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乾隆一怔，随即皱眉问道：「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在乾清宫说那些胡话？说什么你才是主谋？你可知这样只会让朕更加为难？」

这句话像火星溅入油锅，小燕子猛地从乾隆怀中挣脱。她「腾」地站起身，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是的！我就是只会添乱！」她的声音在殿内炸开，「我不是宫里那些端庄贤淑的娘娘，我是个江湖儿女！」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兽。 「我从小就听说，要为朋友两肋插刀！」她狠狠抹了把眼泪，「紫薇和尔康计划送走香妃时，不也是在想着帮我吗？」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现在他们浑身是伤被关在牢里，我...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乾隆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还未开口，小燕子又连珠炮似的说道：「您知道宗人府的地牢有多阴森吗？您知道铁链磨进手腕有多疼吗？」她举起双手，展示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因为我试过！」

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在空荡的殿内回荡。小燕子喘着粗气，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倔强地仰着脸不肯低头。

乾隆凝视着小燕子，沉默良久。他缓缓起身，伸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却被小燕子一个侧身躲开了。

小燕子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语气出奇地平静：「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真有人杀人弃尸，也绝不会是紫薇和尔康做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戳心，「您说您也想放人，只是碍于要向天下交代...这些道理，我都懂。」

月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可您知道吗？」小燕子突然笑了，那笑容看得乾隆心头一紧，「我小燕子从小在街头长大，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感觉。」

她后退一步，拉开与乾隆的距离：「在江湖上，朋友有难就要拼命；喜欢一个人就大胆说出口；做错了事就痛快认罚...」她的眼神越发冰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对错，却还要权衡这个，顾忌那个...」

乾隆的龙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小燕子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作为帝王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寂，只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月光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将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无法交汇。

乾隆望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丫头，突然发现她眼中那份熟悉的灵动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疏离。他想伸手触碰，却被那眼神冻在了原地。

「夜已深了...」小燕子最终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请回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请他离开。乾隆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殿门缓缓关闭的声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小燕子依然站在原地，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单薄得像片随时会飘落的叶子。

而在隆禧馆外，乾隆驻足回望，只见窗纸上那道纤细的影子始终未动。夜风吹动他的衣袂，原来最深的隔阂，不是争吵，而是连争吵都觉得多余。

会宾楼

厢房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凝重的气氛。晴儿将恩荣宴后蒙丹大闹皇宫、挟持太后的事一一道来，每说一句，箫剑的脸色就沉一分。

「啪！」柳青猛地拍案而起，「这个蒙丹！留封信说有事出门，竟是去闯这天大的祸事！」他急得在屋里直转圈，「我们要是知道，拼了命也得拦住他啊！」

柳红连连点头：「就是！这些天我们还纳闷他去哪儿了，谁承想...」说着红了眼眶，「这下可好，把紫薇和尔康都连累了...」

箫剑一直沉默地摩挲着茶杯，突然重重叹息：「早该想到的...以蒙丹那又冲动又执拗的性子，怎会不出事？」他抬头看向尔泰，眼中满是自责，「若我早知道尔康他们的计划，定会劝阻。进宫岂是儿戏？」

尔泰眉头紧锁：「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关键是...」他压低声音，「那具被杀的萨满法师尸体，刑部当真在蒙丹说的地点找到了？」

晴儿脸色一白：「找到了。就在西郊山边，已经...已经不成人形了。」她突然抓住尔泰的袖子，「可这绝不可能是尔康他们策划的！」

尔泰眉头紧锁，转向箫剑、柳青和柳红：「你们可知道这尸体是怎么回事？蒙丹当真去杀人了吗？」

柳青立刻摇头：「不可能！蒙丹这些日子天天在会宾楼练功，唯独出去过两次，都是去那香膏摊位看看。我怕他人生地不熟，还跟着去了。若他真杀了人，我怎会不知？」

柳红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疑惑道：「这就奇怪了，怎么会在那儿找到尸体？」箫剑沉吟片刻，突然问道：「晴儿，那尸体……可是在一棵胡杨树下找到的？」晴儿一怔，点头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那就对了。」箫剑神色一黯，叹道：「那尸体并非什么萨满法师，而是蒙丹雇来的回族死士。当初阿里和卓出城那天，他曾帮着一起企图劫走含香，后来因伤重不治身亡。蒙丹将他葬在那里，说胡杨树是他们新疆的树，希望他能有回到家的感觉。」

尔泰眉头皱得更紧：「可蒙丹明明没有杀人，为何要谎称自己杀了人？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明白他为何这样说……」晴儿轻叹一声，低声道：「蒙丹是为了不供出尔康。他被刑部审问时，坚持说是自己独自混进宫的。刑部追问他如何办到，他便谎称自己在客栈杀了原本的大法师，取而代之。他宁愿担下杀人重罪，也不愿牵连尔康。」

箫剑摇头：「可这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即便尸体面容难辨，衣物、随身物件总能辨认身份。更何况，只要刑部去查问萨满班子，有无大法师失踪，立刻就能戳破谎言。还有，蒙丹一个宫外的人，怎么知道宫里要请萨满班子？又怎么知道宫里请的萨满班子住哪家客栈？说是没有内应，是不合理的。」

尔泰脸色骤变，声音发颤：「这么说……我哥和紫薇岂不是没救了？一旦查明真相，他们私自带外人混入禁宫的罪名就坐实了？」

晴儿黯然垂眸，低声道：「看来……想要遮掩此事已是不可能了。如今只能看皇上……是否还愿意网开一面了。」

茶已凉透，无人再续，只余满室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深宫迷局，终究要以血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