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的男装一直穿到他们离开成都后的第三日。那日乾隆终于以重金聘来一位在大户人家伺候过三代主子的老嬷嬷,专程一路照顾小燕子到京城。
这位姓周的嬷嬷虽已年过五旬,手脚却格外利落。不仅每日能为小燕子梳出精致又不重样的发髻,更懂得许多孕期调理的学问。她总能在合适的时辰端来温热的红枣茶,或是炖得恰到好处的鲫鱼汤。夜里投宿时,还会用艾草煮水给小燕子泡脚。
「夫人可不能贪凉。」周嬷嬷一边给小燕子系披风,一边絮叨,「老身瞧您方才又想去碰那井水冰镇的果子...」
乾隆在旁听得连连点头,惹得小燕子直瞪眼。最让她头疼的是周嬷嬷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连想跑跳两下都会被及时拦住。
「弘历!」某日趁着嬷嬷去熬药,小燕子扯着乾隆的袖子抗议,「您看嬷嬷把我当瓷娃娃似的...」乾隆却笑道:「我倒觉得周嬷嬷来得正好。」见她要恼,又柔声哄道,「过几天要到西安了,我们去看杨贵妃的华清宫可好?」
后来乾隆提议要再聘个大夫随行,小燕子立刻炸了毛。她想象着往后连吃块点心都要被大夫管着的日子,死活不肯答应。最后讨价还价的结果是每十日让当地大夫诊一次脉,这才作罢。
离开四川后,他们一路向北,途经咸阳、西安、洛阳。每至一处古迹,乾隆便兴致勃勃地为小燕子讲解历史典故。
在咸阳古道上,乾隆指着绵延的秦直道说:「这便是秦始皇当年为统一天下而修建的驰道。」小燕子眼睛一亮,立刻抢着道:「秦始皇我知道啊!」她得意地扬起下巴,还补充道,「他还说『车同轨、书同文』对吧?」
乾隆见她竟记得这般清楚,眼中闪过惊喜,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不错,你还真是长进了。」小燕子立刻凑近他,眨着眼睛道:「那皇上是不是该奖励我?」乾隆故作沉思,随后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回宫之后,朕夜夜亲自『教导』你更多历史,如何?」小燕子顿时红了脸,轻捶他一下:「您这哪是奖励,分明是占便宜!」
到了华清宫,乾隆又说起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故事。小燕子听得入神,忽然皱起眉头:「弘历,那安史之乱到底是不是杨贵妃的错啊?」乾隆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牵着她在一处石凳坐下,温声道:「史家常说红颜祸水,可乱世兴衰,又岂是一个女子能左右的?」他目光深远地望着温泉池水,「说到底,都是帝王自己昏聩无能罢了。」
小燕子眼珠一转,突然促狭地笑道:「那您和香妃娘娘不也差点成了唐明皇和杨贵妃?那时候都传您要为了她改信回教呢...」话未说完,自己先捂住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啊呀,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乾隆佯怒瞪眼:「放肆!」却见她已经鼓起腮帮子,双手紧紧捂着嘴,活像只偷吃被抓包的小松鼠,顿时绷不住笑了出来。他伸手揉着她的脸颊:「这你都能联想到香妃,看来当时吃醋吃得厉害啊?」
「才、才没有!」小燕子红着脸反驳,却被他突然凑近的呼吸弄得耳根发烫。乾隆伏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不应该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你明明知道,真正得帝王专宠的『妖妃』...」指尖轻轻点在她心口,「是你这个小妖精才对。」
小燕子「啊」地一声跳起来,结果踩到湿滑的青苔差点摔倒,被乾隆一把揽住腰肢。温泉氤氲的雾气中,她红透的脸颊比华清宫最美的芙蓉还要娇艳三分。
到了洛阳关林,听了一整日三国故事的小燕子格外兴奋。夜里在客栈,她裹着被子滚到乾隆身边,缠着他继续讲赤壁之战。
「曹操八十万大军,怎么就被周瑜一把火烧没了呢?」她眼睛亮晶晶的,忽然撑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竟一字不差地背起《念奴娇·赤壁怀古》来。背完后,她托着腮轻叹:「那么厉害的周瑜、曹操,现在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几行字罢了。」
烛光下,乾隆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沉默良久,他才低声道:「是啊...皇玛法平定三藩、收复台湾,皇阿玛整顿吏治、充盈国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如今也不过是太庙里的一块牌位。」
自从怀孕以来,小燕子在生理上没什么不适,心里却染上了多愁善感和爱担心的毛病。而乾隆一直哄着她,总说事情好的一面,让她别忧心,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以至于她几乎忘了,其实他烦心的事情更多,自己才是他的开心果。
见他神色黯然,小燕子立刻调整情绪,轻轻握住他的手:「他们的故事和功绩,百姓都会记得的,他们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她指向窗外,「您看关林里那些香火,不都是百姓自发去祭拜的吗?」
她靠在他肩头,声音柔软却坚定:「而且,他们还有您这么优秀的继承人呢。您延续了他们的志向,开创了如今的盛世,就像...就像他们一直在您身边看着一样。」
乾隆心头微震,低头看她。烛光下,小燕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认真。他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郁气散了大半,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哼,我一直都很会安慰人好不好!」她故意扬起下巴,又凑近他耳边小声道,「不过...只安慰您一个人。」乾隆笑着将她搂紧,方才的沉重一扫而空。是啊,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而此刻怀中的温暖,才是真实可触的。
之后几晚睡前,小燕子都缠着乾隆讲康熙和雍正的故事。乾隆笑着捏她腰间:「怎么,突然发现自己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了,要恶补祖上功绩?」
小燕子蹭了蹭他的肩窝,小声道:「我是怕您太忙,将来没空给孩儿讲这些...」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我先听会了,以后就能讲给孩子听啦!咱们要这样一代代传下去,才不会忘记呢。」
乾隆心头一软,又讲起雍正整顿吏治的往事。小燕子听得直点头,连声赞叹:「好厉害!」忽然想起什么,拽拽他的袖子,「那您自己的功绩呢?也说说嘛!」
小燕子兴奋得半个身子探出被子外,乾隆连忙把她按回去:「孩子听就好,你别听了。」「为什么啊?」她又钻出来,一脸不解。乾隆再次拉回被子将她裹紧,轻叹一声:「当朕也成了太庙里的一块牌位时...」他望着帐顶,不敢看她,「朕宁愿你记得越少越好。」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直到胸口传来湿意,乾隆才惊觉——小燕子枕着的地方,衣襟早已湿透一片。他慌忙转头,只见她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自怀孕以来,她总是容易哭,乾隆要么哄着她说「没事」,要么逗她笑。可这一次,他没法用玩笑搪塞过去。
他心疼地拭去她的泪水,却还是继续道:「小燕子,我比你大了二十岁...」手指轻抚过她颤抖的睫毛,「终有一日,会走在你前面。」「到时候...」他声音沙哑,「你记得越少,就越快走出哀伤。」
小燕子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静了足足一刻钟,若不是还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乾隆都要以为她睡着了。她终于抬眸,声音轻得像羽毛:「您多虑了。生死的事,谁说得准呢?」
乾隆心头一紧,却见她忽然笑了:「说不定我明天就死了呢?」见他脸色骤变,又补了句,「或者生孩子时难产...」
「胡说什么!」乾隆猛地捂住她的嘴,手都在发抖,「这种话也能乱说?」小燕子拉下他的手,眼中泪光盈盈:「我的意思是...」她深吸一口气,「若您真先走一步,我怕是也活不到『走出哀伤』那日。」
这话像把钝刀,生生剜在乾隆心口。他猛地将她搂紧,几乎要揉进骨血里:「不许说这种傻话!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想看你快快乐乐地生活…」
小燕子打断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常人避讳谈生死,可弘历...」她指尖轻抚过他紧蹙的眉间,「我们都不止一次经历生死一线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乾隆刚要开口,她却继续道:「我倒和您想得相反。」泪珠滚落,嘴角却扬起笑,「我要您记住我的一颦一笑,记住我最爱糖醋排骨要酸甜各半,锅包肉得炸得酥脆...」
「傻瓜…」乾隆声音发颤,却被她捂住嘴。 「您要是走了,自有天下人供奉。」她眨掉泪花,突然狡黠一笑,「可我走了...」手指戳了戳他心口,「就得靠您记着带糖醋排骨、桂花糕来瞧我...」
夜风掀起纱帐,她忽然凑近他耳边:「对了,记得带几个俊俏侍卫或小太监一起来。」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等您成了白发老翁,总得让我看点年轻面孔开心开心...」
乾隆气得笑出声,一把将她按进锦被里:「我看你是皮痒了!」手指呵向她腰间,「要不要现在就看几个俊俏...」「啊!不要挠!」小燕子笑着躲闪,突然「哎哟」一声捂住肚子。
乾隆瞬间僵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却见小燕子噗嗤笑出来:「骗您的!」她得意地扬起小脸,「看您紧张的...」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被紧紧搂住。他自是明白,她是在用一贯的开心果方式,让他不要被那些未知且无法掌控的事情,打扰到当下的幸福。
乾隆夸张地叹了口气,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小腹:「这孩子莫不是个爱杞人忧天的小哭包吧?」他故意板着脸,「你自从怀了他,就总爱哭爱操心,现在连朕都被传染了。」
小燕子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杞人忧天的明明是您!这也能怪到孩子头上?」乾隆将脸埋在她肩窝,声音闷闷的:「我认输……」他收紧手臂,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得对,我们谁都不许先走。要白头偕老,永远陪着对方。」
小燕子反手搂住他的腰,让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掌心在他后背温柔地拍抚着:「一言为定。」四个字说得又轻又软,却像盖印般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