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分桃

匪患大有改善，灾后重建的情况也都视察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观察了半个月，小燕子的身体确实无恙，乾隆终于决定启程回京。

说来也怪，这孩子出奇地乖巧。小燕子完全没有晴儿当初那些害喜反应——不吐不晕，口味也没变，只是胃口好了些，睡得多了些。可谁曾想，她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竟是梳发髻。

因着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小燕子向来都是自己梳洗打扮。从大理北行这一路，随行的侍卫和随从，清一色的男子，谁也没想起要带个丫头或者嬷嬷。这一路上，小燕子也确实没需要人照顾。

可启程回京这日清晨，小燕子的梳妆时间却出奇地长。乾隆和她同时起床，等他会见完前来送行的知州知县们，又用过早膳，小燕子竟还没从房里出来。 「娘娘可是身子不适？」鄂敏小心翼翼地问道。

乾隆摇头失笑，径直往内室走去。推开门，只见小燕子正对着铜镜，手忙脚乱地折腾着一头青丝。梳妆台上散落着好几根断了的发带，地上还躺着支摔断的玉簪。

「这是...」乾隆强忍笑意，「在练什么新功夫？」小燕子继续盯着铜镜，愁眉苦脸地说：「这梳发髻真是太难了...」乾隆一头雾水：「你天天梳都没事，怎么今天就有问题了？」小燕子红着脸瞥了他一眼：「我平时梳的都是辫子...」声音越说越小。

乾隆这才恍然大悟——这段日子她梳的始终是未出阁少女的辫子，怕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嫁了人」，突然觉得该梳妇人发髻了。看着她这副又羞又窘的模样，乾隆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傻丫头，」他揉揉她的脑袋，「你何须在意这些？梳羊角辫也无妨。」

小燕子想象了一下自己挺着肚子梳羊角辫的样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都快当额娘了，哪能再装小姑娘...」

乾隆轻笑着走近，捧起她的脸揉了揉：「我不需要你长大。」他眼中满是宠溺，「你永远都是我的小丫头。」说着拿起木梳，开始摆弄她的长发：「不过既然你坚持，我姑且一试。」

小燕子惊讶地瞪大眼睛：「您居然会梳头？」「哎哟！」话未说完，头发就被他扯了一下。 「别动。」乾隆故作严肃，「朕可是第一次给人梳头，扯疼了可不负责。」

小燕子透过铜镜，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动作，心头一暖。只是乾隆哪里会梳什么发髻？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先给小燕子扎了条和自己一样的男装辫子，再试图用发簪把辫子盘成发髻。可那辫子就像条顽皮的小蛇，怎么都固定不住。

小燕子透过铜镜，看见乾隆第三次拿着发簪对着她的「牛尾辫」发愁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她突然灵机一动，狡黠地眨眨眼，站起身一把摘下乾隆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您看这样如何？」乾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镜中出现个俊俏的「小公子」。小燕子得意地转了个圈：「正好我带了两套男装以备不时之需，今天就穿男装出门好啦！」

乾隆板着脸说「胡闹」，小燕子却笑嘻嘻地回嘴：「您不是刚说不用在意发型吗？那男装女装又有什么要紧~」她灵活地从他手中抽出发簪，轻轻放回首饰盒里，动作行云流水。

转眼间，她已经麻利地套上那套月白色男装，腰间玉带一束，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乾隆还没回过神，就被她拽着袖子往外走：「走啦走啦，再耽搁天都要黑了！」

「等等...」乾隆哭笑不得地拉住她，「你这...」小燕子转身，歪着头冲他眨眨眼，故意学着公子哥儿的架势，拱手作揖，「小生这厢有礼了~」乾隆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忍俊不禁，终是摇头笑道：「罢了，随你高兴。」

两人就这样出了门，再度踏上旅程的小燕子十分兴奋。她一路趴在车窗上哼着小曲，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沿途风景。看累了就歪在乾隆身上，时不时还要扯扯他的袖子：「您看，那片稻田金灿灿的多好看！」

晌午时分，他们路过一个小镇。小燕子眼尖，远远就瞧见街角有个面摊前排着长队，热气腾腾的汤锅冒着诱人的香气。

「弘历！」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外，「那家面摊好多人排队，一定很好吃！」还没等乾隆回应，她就急吼吼地拍着车壁：「鄂敏停车！快停车！」

马车刚停稳，小燕子见队伍又长了几分，急得直接就要往下跳。乾隆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没拉住，就见她已经稳稳落地朝面摊跑去。

「你给我站住！」乾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脸色都白了，「怀着身子还敢这么蹦跶！」

小燕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吐了吐舌头，乖乖任他牵着。可排了没一会儿，她的注意力又被隔壁包子摊吸引——那蒸笼掀开的瞬间，白白胖胖的包子冒着热气，老板娘正往上面点红点。

「老爷~」她拽拽乾隆的袖子，眼睛亮得惊人，「您在这儿排着，我去买两个包子就来！」乾隆板着脸：「想都别想！」想起方才她跳车的那一幕还心有余悸，「你就老老实实站这儿，一步都不许动。」

小燕子撅起嘴，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撒娇：「好嘛～我就去买两个，保证慢慢走，不跑不跳！」她竖起两根手指，「就两个！」

乾隆正要再训，忽然觉得四周安静得诡异。抬头一看，整条街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两个「大男人」当街搂搂抱抱，其中一个还在撒娇！卖面的大婶勺子都掉锅里了，排队的汉子们张大了嘴。乾隆这才想起，小燕子现在还穿着男装...

乾隆尴尬得耳根发烫，小燕子却狡黠一笑，趁机溜开，撒腿就往包子摊跑去。乾隆急得大喊刚停好车的鄂敏：「快来替我们排队！」自己则慌忙追了上去。

当他一把搂住小燕子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身边时，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意味深长的「哦——」。几个商贩交头接耳：「现在的有钱人真会玩，花姑娘都看不上了，专宠小白脸...」

乾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不敢松手，生怕一不留神她又跑没影。小燕子却觉得有趣极了，唯恐天下不乱，一会儿挽着他的胳膊，一会儿又搂着他的腰撒娇，活脱脱一副「小倌人」作派。

「老爷～」她故意捏着嗓子，声音甜得发腻，「人家想吃玉米粑粑嘛～」旁边卖糖水的大娘手一抖，半勺糖浆全洒在了案板上。乾隆如坐针毡地吃完这顿饭，面到底什么滋味全然没尝出来，满脑子都是路人那句「断袖分桃」的窃窃私语。

回马车后，乾隆终于长舒一口气，捏着小燕子的鼻子道：「这下满意了？朕的清誉可全让你毁了。」小燕子笑嘻嘻地凑近：「没关系的呀~又没人知道我们是谁…」之后的路程，都充斥着小燕子的哈哈大笑，和乾隆的唧唧哼哼。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成都。乾隆实在怕小燕子又跑跑跳跳的，便先下了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来，活像捧着个易碎的瓷娃娃。

在客栈用晚膳时，小燕子戏瘾又犯了。她故意比平日更加亲昵，先是拿过湿帕子，仔仔细细地替乾隆擦手，擦完还煞有介事地在他手背上「啾」地亲了一口。接着又夹起一筷子菜，娇声道：「老爷张嘴。」

乾隆如临大敌，紧张地环顾四周。奇怪的是，客栈里的食客们竟都神色如常——隔壁桌的大爷大娘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就继续讨论要不要点炒兔肉；跑堂的小二更是见怪不怪，麻利地给他们添茶倒水。

「咦？」小燕子纳闷地眨眨眼，「怎么没人看我们了？」乾隆虽也不了解成都的民风，但乐得清静，终于能安心吃顿饭。小燕子却撅着嘴，觉得没意思极了，但又不死心，刚放下碗筷就拽着乾隆要去逛夜市。

成都的夜市，与他们之前见过的任何地方都大不相同。北方的夜晚，街上总是静悄悄的，若非节庆，顶多零星几个宵夜摊子亮着灯。可这里的夜市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沿街挂满红灯笼的摊位上，糖画师傅正用金黄的糖浆画出活灵活现的龙凤；隔壁的皮影戏摊前围满了孩童，白布上正上演着《西游记》的热闹戏码；更远处，卖汤圆的阿婆面前摆着七八种馅料，芝麻、花生、玫瑰酱在热气中散发着甜香。

「老爷快看！」小燕子兴奋地指着一个吹糖人的摊子，「那个小猴子好像您！」还没等乾隆反应，她又拽着他往人堆里钻，「那边有变脸的！天哪！真的会变！」乾隆忙不迭地跟上，生怕她被人群挤到。

小燕子被夜市五光十色的摊子迷得晕头转向，却仍不忘继续她的「表演」。她娇声娇气地拽着乾隆的袖子：「老爷人家想要那个糖人嘛～」又指着卖胭脂的摊子，「那个口脂颜色好好看哦~」

乾隆为了看住这个活蹦乱跳的小祖宗，只能豁出去配合她演戏。一时牵着她的小手，一时搂着她的纤腰，生怕一不留神她又钻进人堆里。可奇怪的是，街上行人对此见怪不怪，连个异样的眼光都没有。

最绝的是个卖扇子的大娘，热情地拦住他们：「老爷您看这把团扇，上头绣的是比翼鸟，最配你们这样的恩爱眷侣了！」说着还朝小燕子挤挤眼，「这位公子生得这般俊俏，配上这扇子更显风流呢！」

小燕子闻言差点笑场，乾隆则尴尬得脚趾抠地。偏偏那大娘还继续推销：「您看这『蝶恋花』的也极好，要不两把都要了吧？成双成对嘛！」

乾隆无奈，只好掏钱买下那两把扇子。小燕子接过扇子，故意学着戏文里风流书生的模样，「唰」地展开扇面，还朝乾隆抛了个媚眼：「多谢老爷~」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只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壮汉，正对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汉吆喝：「两位感情真好，要不要来串糖葫芦？甜甜蜜蜜，长长久久啊！」

小燕子顿时来了兴趣，拽着乾隆就凑上前去。只见那两位老汉乐呵呵地买了一串糖葫芦，其中一位咬得津津有味，还举着糖葫芦递向同伴：「来福~啊——」被唤作「来福」的老汉也不扭捏，就着他的手就咬下一颗，边嚼边笑道：「甜！比当年在书院时偷吃的还甜！」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街上行人对他俩的亲密举动见怪不怪。乾隆不禁感叹：「原来这成都民风如此开明，断袖之情竟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小燕子眯着眼睛打量他：「老爷，您该不会又要说『成何体统』吧？」乾隆摇头失笑：「那倒没有。」他望着远处那对老汉相携而去的背影，温声道，「各地有各地的民风，一个地方包容性强，百姓反倒生活得更自在。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便是朕最大的心愿了。」

小燕子闻言轻笑，调皮地戳了戳他的脸颊：「还好还好，我家老爷还不是个思想古板的糟老头子~」乾隆捉住她作乱的手指，目光危险地逼近：「你是不是忘了，上次叫我『糟老头子』的后果？」

小燕子当然记得——那是在箫剑和晴儿大婚的当晚，结果就是她第二天连床都下不来。想到这里，她顿时满脸通红，却还是双手抱胸，嘴硬道：「我、我才不怕你！大夫说了不可以的！」

乾隆挑眉，凑得更近：「你可听说过...」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有一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意有所指地掐了掐她的腰，「等孩子出生了，再收拾你不迟…」

小燕子顿时羞窘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移开视线：「那个...那个...」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处有个卖红糖糍粑的摊子，刚出锅的糍粑正冒着诱人的热气。 「老爷快看！」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着乾隆就往那边冲，「那个可以吃吧？不辣的！」

乾隆无奈地被她拖着走，望着她雀跃的背影摇头失笑——这丫头，怕是永远都长不大了。不过...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样也好。他的小燕子，就该永远这般鲜活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