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头看了眼沈邑期待的小表情，缓缓开口道：“古语有云，人死为禁，天命不可抗，违者亦为禁，若罪孽深重，无论何人，都将不得轮回，想要改变的唯一方法，就是从奈河桥上跃下，在黄泉中清洗，只是从那一刻起，身负罪孽的亡魂，便要承受千百年的苦难，直至洗净，成为一条禁水之鱼，被人果腹，转移罪孽为止，方可再入轮回。”
禁水鱼别说吃，碰者见者皆沾因果，躲不掉，逃不了，而吃鱼之人，便代表着自承恶果，不仅要痛苦的腐烂而死，还要身负罪孽代替上一个亡魂承受责罚，不堪忍受者，会再次投入黄泉变身为鱼，在禁水之下游荡，直至等到下一个人的出现，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休。”
“爷爷，人若吃了鱼，就替人受罚变成鱼的话，我才不信，您一定是怕我把鱼吃光才这样说的。”
“呵呵，邑儿真聪明，这都骗不了你。“老沈头呵呵一笑，又道：“记得岁月长河的传说故事吗？”
“记得啊，您一直时不时就跟我说起这个故事，想忘记都难，我早就听腻了。”
“那你还记得故事中说的内容吗？”
“我怎会忘记，不就是说什么世上有条河，连接着地狱嘛，还说地狱的河里与阳间不同，他们那没有鱼，鱼都由孤魂野鬼变成的，谁要是吃了，就要替他们受罪的故事嘛？爷爷，我已经长大了，这样的故事吓不倒我了哦，换一个吧。”
“换？已经没有机会了…”老沈头出神的喃喃自语道，紧接着，他激动道：“岁月长河不是传说，我们家门前的河就是，禁水鱼更不是传说，现在桌上的就是。”
“不可能，鱼又不是冥河捉的…”沈邑还是不信道。
“可它却是从与岁月长河生死相接的地方出来的…”
沈邑哭着指了指桌上的鱼，道：“那怎么办呢？爷爷，我不要变成鱼，快把它扔掉！”
“邑儿，晚了，一切都晚了，当你抓到禁水鱼那一刻，就晚了，听爷爷的话，一定要好好活着。”
“爷爷，那我变成鱼以后还可以来看你吗？”
“邑儿，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是因为你的父母，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可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我们本是和你林爷爷一样，都住在远处的村落里，只因我不小心抓了禁水鱼，才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儿媳，从那以后，我便无时不刻的想再见他们一面，跟他们忏悔，也算有个念想，于是才搬到了在这里，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承受不了，现在是该让你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了。”
“爷爷，那这条鱼有没有可能是父亲或母亲呢？”
“也许吧，这都不重要了，可是我最不想和他们以这种方式见面啊…”老沈头说着说着，眼角便流出了泪水。
“爷爷，你不要哭了，我终于能和父母团聚，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啊。”
“哈哈，对的，今天如此高兴，怎么能少的了酒。”老沈头说着，把钱袋子递给沈邑，道：“替爷爷去打些酒来！”
“好的，爷爷。”沈邑抓过钱袋，起身向外跑去，岂不知，这一走已是永别。
“哈哈，我该高兴。”老林头悲伤的笑着，起身把门关上，栓住门闩，坐回了桌前，轻轻夹起了一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爷爷，我回来了。”沈邑高兴的拍着门道，可是过了许久都没人回应，且屋里传来了阵阵恶臭，这时他想起后门没关，一进入屋里，沈邑便被当前景象吓哭，只见老沈头抓着桌角，强忍着痛苦一言不发，而他的脸却在这时开始融化，成了一堆粘液，慢慢滴落，紧接着是身体。
“啊啊，爷爷，对不起啊，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沈邑哭喊着，坐在了地上。
“快走，快走…”老沈头用最后声音喊道，紧接着，瞬间便成了一滩腐烂的黑水。
沈邑不禁吓的大声尖叫，可他的尖叫声并没有如想像中的那样，而是传来“啵啵”的声音，沈邑紧紧的捂住耳朵，可是声音却依旧能听到，好像从心底里发出般。
过了许久许久，沈邑哭晕了又醒了过来，只是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他摸索着点燃了油灯，看着桌前的一切，沈邑似乎已经不在害怕，举步走近桌前，伸手正要抓向盘子里剩下的鱼时，突然，地下的黑水中一条五颜六色，像画了张人脸的鱼蹦了出来，发出“啵啵”的声音，仿佛在说不要啊不要啊，沈邑沙哑的开口道：“爷爷，是你吗？我要和你一起变成鱼。”说着，便毫不犹豫的抓着盘子里的鱼，塞入了嘴里。
又过了许久，夜黑风高的晚上，两条鱼从陆地一路蹦哒，来到小溪旁，跳入了水里。
“爷爷，我害怕，这个故事不好，他们好可怜，我不要听了。”少年抱怨道。
“对，我也听不下去了，你这老头简直在胡说八道，乱说一通。”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后，声音的主人便不请自来的踏入了院中，自顾自的在石桌前坐下。
“哈哈，我林某人也听不下去了，太能扯了，你这老头。”又一人从门外进来，也到了石桌前坐下。
“哦？两位莫非是知情人？”老者起身道。
“所谓来者皆是客，有客人来了，竟连杯茶水也没有，这岂是待客之道呼？”
“就是，你这老头太没眼力劲了…”
老者脸色一沉，放眼打量了一下，只见首先进来这人，面相看着三十来岁，身穿一袭布衣，脸色十分的苍白，身形倒算是挺拔，长的也中规中矩，从他身上背篓来看，似乎采集了什么草药之类的东西。
另一人则矮胖，五短身材，长相平平，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着一袭灰衣，也背着一个背篓，看来两人应该相识，结伴采集什么东西而来。
老者舒展了眉头，似笑非笑，道：“那么两位要喝什么茶呢？我这什么茶都有。”
“老人家，我们夜间赶路晚了，希望能在你这借宿一宿，茶水你随意就好。”
“哦？”
“随意的意思，就是把你最好茶端上，再给我们上些酒菜，快去吧，别愣着了。”
“哦，原来如此，老朽少在世间走动，竟不知这世道变化的有些陌生了呢。”
“哎，林子，注意你的语气，别把老人家给吓坏了。”
“无妨无妨。”
“听到了吧，这老头一看就不容易吓坏，哈哈。”
“那么两位要吃什么样的酒菜呢？”
“真是啰嗦，把你家最好的酒菜，安排上来就是。”
“好的，你们先坐着，我孙子已经去做了。”
“一个几岁孩童，会做饭食？”
“会的，而且色香味俱全哦。”
“那我们要好好尝尝了。”
“哈哈，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说着说着，少年不知何时，把茶端了上来，随即转身走入了屋内，石桌前的两人端起茶杯，一引而尽，呼道：“好茶，果然是好茶！”
老者躺回了摇椅上，道：“两位稍等片刻，酒菜很快就到。”
“老人家，记得我们来时并没有见到你家屋子，怎么突然就在这出现了？”
“你们害怕了？”
“笑话，我们有什么好怕。”
“所谓疑心生暗鬼，不疑则不怕。”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呵呵，我的屋子一直都在，而存在很久很久了，至于多久，我甚至都想不起来了。”
“这样啊，那应该是我记错了吧。”
“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脸色苍白的男人，开口道：“我叫沈邑！”
“哦？你不会就是那个故事里的人吧？”
“正是区区。”
“不错不错。”
矮胖男人道：“而我就是你故事里，撞了他爷爷的那个老林头的孙子，你叫我林子就好。”
“甚好甚好。”
“你这老头，这么大个屋子，老样子也是大户人家，怎么一个女人也没有？”
“这个真是让你见笑了。”
“没事有钱就行。”
“哎，林子，注意分寸。”
“沈邑，你担心什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月黑风高，真是好时节啊。”
“确实好，凉爽，我这个扇子也是多余了。”老者说着，抬手把蒲扇扔了出去。
“老人家，高姓啊？”
“我姓黄。”
“哦，老黄头啊，酒菜怎么还没好，我去看看。”
“林子，不可造次，吃完饭再说。”
“无妨，去吧，去看看吧。”
“老人家，在这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你害怕吗？”
“害怕什么？”
“比如强人什么的？”
“不怕，要什么拿去便是，不过是身外之物，当然能拿走的话又另说。”
“老人家，真是慷慨之人啊。”
随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家常，林子也进入了屋子里面，映入眼帘的古色古香的精美家具，架子上还摆满了金银玉器，在灯光的照射下，耀眼夺目。
林子咽了咽口水，伸手摸向其中一个玉器，紧接着，又看向了旁边的珠宝，爱不释手，就连身后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当他要拿架子最上面的宝物时，才发现自己的矮胖身材，根本够不着，便弯腰去搬凳子垫脚，这时才发觉少年在看着自己，他只好尴尬的笑了笑，道：“那件宝物真是漂亮啊。”
“你想要吗？”少年问。
“当然想…”林子下意识的回道，又觉得不妥，于是便又说道：“只是看看，看看…”
“我可以叫爷爷给你的，或者拿上你们喜欢的所有东西，从那扇门走，马上就走。”少年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门。
“真的吗？真是个好孩子，你爷爷更是大好人，我们还舍不得走哟。”
“既然如此，那随你吧，饭菜已经弄好了，我去通知爷爷他们。”
“好，去吧。”
“林子不舍的离开满是金银财宝的架子，来到了餐桌前坐下，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他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更加的饿了。
不一会儿，沈邑也来到了餐桌，两人撸起袖子，一阵风卷残云，很快就把一桌食物，消灭的干干净净，饭后的他们，看着满屋的金银珠宝，眼里全是贪婪之色，林子拍了拍沈邑，道：“那孩子说，我们可以拿上所有喜欢的东西，包括这些金银财宝，从那扇门走，你看如何？
“当一个人能给你的，绝对不是他最珍贵的，而那些不能给的才是。”
“财宝还不珍贵？我们烧杀抢掠不就为了这些？”
“林子啊，你真是白活了这百来年，我们俩手能提多少。”
“你的意思是…”林子说着做了个抹脖手势。
见两人从屋里出来，老者惬意的躺着摇椅，道：“你们都是故事里的人，可以说一下真实情况是如何的吗？”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我有什么好处呢？”
“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你们可以随便拿，拿多少都可以。”
“哈哈，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说说吧。”
“洗耳恭听。”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爷爷身为一方豪强，占地为王，拥有一股很强的势力，然而权力总是让人着迷的，有些人甚至到死前一刻都不会放弃，而我的父亲为了夺取权力，不惜动用任何手段，在深知我爷爷酷爱吃鱼后，便不知道从哪弄了条禁水鱼，因为此前我父亲也时常献鱼，原以为计划周密，怎知秘密泄露，我爷爷便把父亲抓了起来。”
“告密者是谁？”
“我的母亲。”
“原来如此，那么你爷爷的死，肯定是你的手笔喽？”
“没错，这个老混蛋要是早点退位让贤，我将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所以我恨死他了。”
“哦？”
“父母去世时，我不过三岁年纪，据说，禁水鱼之美味，天下难寻，食之回味无穷，五岁时，我便悄悄让爷爷吃下禁水鱼，怎知和我所想的大不相同，那老东西非但没死，还焕发了青春，变得越来越健硕，至此他便爱上了禁水鱼的滋味，而我则成了他的抓鱼工具，这一抓就是三年。每次帮他抓完禁水鱼后，他都会给我吃一粒丹药，这也成了我的突破点，和故事里一样，那天抓完禁水鱼，回到屋里，他就把我支到了外面，可是这老混蛋永都不知道，我把药给偷走了，听着他痛苦的惨叫是那么的美妙。”
“所以故事都你编的？”老者问。
“不只呢，我还用他的名义，发号施令了十年，直至掌控了所以权力。”
“一个八岁孩童，心机如此之深，也算是人中极品了。”
“多谢夸奖。”
“看来我活不过今晚了？”
“看来你也是明白人。”
“所以你们偷采彼岸花，还阳草和阴阳果，是为了延续寿命，好得到更多的权力？”
“怎么，你也知道它们的妙用？”
“知道。”
“知道也不要紧，说到权力，真的是迷人啊，当初我不懂我爷爷的执着，现在我深切的体会到了，尽管我已经一百一十岁了，却仍然的舍不得，哎。”
“禁水鱼确实有用，不然你应该老的入土了，而不是现在这般年轻的模样。”
“好了，我觉得该入土的是你。”沈邑说着，抽出一把尖刀。
始终躺在摇椅上的老者，翻了个身，背对着沈邑，阴森森的道：“你觉得，你们刚刚在桌上吃的鱼是哪里抓的？”
“难道是禁水鱼？”
“正是。”
“那感情好，刚好补充一下体力。”沈邑说着，连忙掏出一粒丹药，正准备送入口中时，却化做了飞灰，林子那边也一样，两人瞬间慌了，急忙扑向背篓，刚刚把彼岸花，还阳草和阴阳果抓在手里，不料也快速成为了灰烬。
就在这时，院子里“裟裟”的刮起了大风，吹灭了灯火，旁边的几棵树在同一时间，叶子瞬间掉光，连天空中高挂的明月也蒙上了阴影，成了土灰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黄泉，觉醒于弱水，认黄龙为父，是万千生灵与亡魂的引路者，幽冥的主宰，天生地养，阴阳一体，无生无死，无穷无尽，岁月长河是我，冥河也是我。
沈邑惊恐的跪在了地上，不可置信道：“什么，你是…”
“你或许可以继续叫我老黄头…”
啊…”沈邑和林子尖叫着，大声求饶道：“求求饶了我俩性命…”
不知何时，黄泉已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从一个弱不经风的老头子，逐渐褪去老态，变为青年模样，与此同时，听故事的少年，和整间古屋，包括所有的东西，开始慢慢化成飞灰，与黄泉融为一体。
见黄泉不语，沈邑又道：“你既为上仙大能，又何苦与我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求求放过我们吧。”
“我给过你们很多机会了，但凡你们从屋里后门走，又或者说完故事的真实情况就走，我也不会难为你们，奈何你们都错过了，现在的你们不仅要死，还是一种最痛苦的死法，就像和你爷爷在故事里一样，慢慢腐烂直到死去。”
“就算要死，我也要拉你一起！”沈邑大吼着，举刀便刺。
黄泉的身体随着尖刀刺入，顿时化做了一滩水，眨眼间，他又完整的站在了数丈开外，背手站立，道：“没用了，一切都无用功。”
“啊”，沈邑痛苦的哀嚎着，手里的刀也跌落在地，显然是吃禁水鱼的代价来了。
“一分罪孽一分痛苦，你们要承受的现在才算是开始，后面还有的受呐，说实话，做为一个罪孽回收体，我挺看好你们的，真想看看你们能承受多少罪孽，可惜了，你们的故事，我不满意。”
黄泉说完，消失在了原地，而岁月长河又多了两尾禁水鱼，只是这它们不是向上游，而是向上，通往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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