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明十九年的雨水格外缠绵,我策马穿过朱雀大街时,檐角铜铃正敲着子时的更漏。新浆的官袍下摆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贴着马鞍,却压不住心头燥热——今日殿试策论,圣上对着我那份《论漕运疏》足足凝视了一炷香。
拐进柳荫巷的刹那,一股铁锈味混着玉兰香扑面而来。马蹄在青石板上打滑,我攥紧缰绳抬头,正撞见月白色裙裾掠过巷尾飞檐,发间金累丝蝴蝶步摇的流苏扫过瓦当,惊起几粒碎玉般的雨珠。
"大人当心!"
随从的惊呼声未落,暗处寒芒已至面门。我仰身避过冷箭,官帽却被劲风掀翻,露出束发的青玉簪。那是我及冠时祖父所赠,簪身刻着顾氏族训"守正"二字,此刻却在雨中泛着诡异的血光。
十丈开外的暗巷里,月白襦裙的姑娘背身而立,青丝间金蝶振翅欲飞。她脚边躺着新科榜眼陈景明,那位以《治水策》名动京华的寒门才子,此刻喉间插着支冰裂纹玉簪,伤口竟不见半点血迹。
"姑娘好身手。"我翻身下马,靴底碾过青砖缝隙里的玉屑。这些碎片正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沿着雨水汇成凤凰尾翎的纹路,"只是刺杀朝廷命官,未免太过张扬。"
她倏然转身,雨幕中容貌看不真切,唯有耳后一抹淡金纹路忽明忽暗。这印记我在翰林院秘档中见过——二十年前南疆巫蛊案,被处决的圣女画像上,额间正是这般凤凰图腾。
"顾大人可知,陈侍郎三日前在太液池畔得了件好东西?"她指尖把玩着染血的玉簪,南疆口音裹着水汽,像蛇信子舔过耳廓,"一支青玉嵌红宝的簪子,与您头上这支倒是般配得很。"
我瞳孔骤缩。陈景明前日确实托人送来拜帖,说在旧书肆偶得前朝孤本,邀我今夜过府共赏。雨丝突然变得粘稠,落在颈后竟有灼烧之感,伸手一摸,指间尽是掺着银粉的黑血。
"屏息!"
姑娘水袖翻卷,银铃声响如裂帛。暗处掠出七道黑影,苗刀上的藤纹在雨中泛着磷光。我拔出腰间犀角刀格挡,刀刃相撞时迸出紫红火星——这是南疆赤铁矿才有的异象!
为首刺客突然扯开衣襟,心口血玉中钻出碧色蛊虫。那些蛊虫遇水即燃,化作幽蓝鬼火扑来。我旋身避让时撞翻了巷口玉兰树,纷扬的花瓣沾上鬼火,竟凝成无数细小的玉雕人脸。
"接着!"月白身影凌空抛来银铃。铃身触到掌心血渍的刹那,祖父留下的沉香佛珠突然绷断,十八颗木珠滚落地面,摆出河图洛书的阵型。暗处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顾家果然藏着天机锁!"
姑娘突然贴近我后背,青玉簪抵住喉间:"劳烦顾大人同往翰林院走一遭。"寒意渗入骨髓的瞬间,我嗅到她袖中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是御书房才有的贡品。
三更的翰林院死寂如墓。当我们踏着被雨水泡发的《嘉明实录》残页摸进藏书阁时,守夜老吏正伏在案上酣睡,砚台边半阙艳词墨迹未干。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南疆巫蛊考》的书脊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嘉明七年三司会审案卷,"她指尖掠过积灰的檀木匣,"记载顾尚书主审时焚毁十二件证物。"泛黄的绢帛抖落银粉,在月光下显出被虫蛀的清单,"第十一件,青玉嵌红宝簪一支,饰南疆秘文。"
我袖中的犀角刀突然发烫。刀柄避毒珠映出她耳后金纹,竟与书页间的圣女画像渐渐重合。窗外惊雷炸响的刹那,她突然攥住我手腕:"顾大人可曾想过,为何令尊书房暗格供着巫族圣女的牌位?"
承尘突然炸裂,二十七道黑影如蝙蝠倒悬而下。他们手中苗刀刻着五城兵马司的虎头徽,刀风却裹着南疆腐叶的气息。姑娘旋身甩出水袖,袖中千机链绞住横梁,带着我们撞向藏书阁西墙。
墙面应声而裂,露出夹层里的青铜匣。饕餮纹口中的玉蝉开始嗡鸣,与我怀中的双鱼佩产生共鸣——这是祖父临终前塞进我手里的遗物!
"取玉蝉!"姑娘厉喝声里带着血腥气。我扑向青铜匣时,瞥见她襦裙下摆渗出的血迹正化作凤凰图腾。刺客首领突然撕开面皮,露出布满蛇鳞的真容,他心口血玉中钻出的噬魂蝶,翅翼上赫然烙着陈景明的生辰八字!
玉蝉入手的刹那,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毒蛇出洞。三岁的雨夜,祖父抱着我站在刑场高台,下方三百巫族遗民的惨叫与今夜雷声渐渐重合。那些被铁链锁住的手腕上,全都有凤凰金纹在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