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月过去，时间已经入秋，终于，窦絮的伤痊愈，在养伤期间，圆通很负责任地每日教导她医术，而她对于医术的掌握很有成效，要多亏了有纪咏这样的良师。
窦絮走出房门，看到院子里满地金黄的银杏叶，又想到这段日子里圆通对她的每日毒舌，不禁无奈耸了耸肩，其实听多了，她也稍稍习惯了。
他也就说话难听些，人似乎还是挺好的。
“呦，小徒弟舍得出来了啊。”圆通走进院落调侃她道。
窦絮愣了一下，瞬间展露笑颜，眉眼弯弯，“老师，你来啦，今日教我什么啊？”
“今日没的可教，跟我下山。”
就这样，窦絮什么也没问地跟着他下山了，到了山下窦絮才知道他们是来给逃难的百姓施粥的。
一个和尚已经布置好了粥棚，来到他们跟前，双手合十向他们行礼，“多谢师兄答应替我，粥棚我已经布好了。”
听到小和尚的话，窦絮明白了过来，笑着对他道：“其实你若有急事，粥棚交给我们弄就好。”
“没事没事，本来就是我有求于你们，理应给你们减轻负担。”
圆通点了点头，“你不是要回去看母亲？那就快去吧。”
“好，多谢二位。”
小和尚离开后，窦絮歪头疑惑地看向他，圆通对上她的视线，“他母亲生了病，怎么？不想干？”
“没有啊，做好事为什么不愿意干。”窦絮摇了摇头，眼睛里充满了干劲。
说完她就撸起袖子，动力满满地行动了起来，圆通看着她不禁勾了勾唇角，随后也走了过去。
窦絮接过面前妇人递过来的碗，然后递给圆通，交给他盛粥。
突然一个妇人跑过来，跪在圆通脚边，窦絮因此吓了一跳，惊慌地看着她，她拽着圆通的衣角，哭喊着，说话断断续续的，“求求师父…救救我...我女儿吧。”
听到她的来意，窦絮心里酸酸的，眉头微皱，她抬起手拽了拽圆通的袖摆，圆通偏头看向她，当看到她眼里的恳求，顿了一下，再次把视线落在妇人身上，“带路吧。”
圆通跟随妇人离去，窦絮松了口气，则留在粥棚前继续为百姓施粥。
她接过面前男人的碗，盛了一勺粥，递给男人，男人露出不明的笑，窦絮心脏颤了一下，感觉背后发凉，突然男人毫不避讳地摸上窦絮端着粥碗的手。
对于男人突然的接触，窦絮一阵恶寒，手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粥碗脱手，翻撒到了男人身上，碗掉到了地上，成了碎片。
男人暴跳如雷，“你个娘们！”
窦絮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怒声，吓得整个人颤了一下，她是顶着万佛寺的名义施粥的，觉得还是不要给他们惹麻烦了，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再给你盛一碗。”
她找到一个新碗，又重新盛了一碗，递给他，男人面露狠色，接过碗就要扔向窦絮。
窦絮瞪大了眼睛，她来不及躲避，只能惊惧地闭上眼睛，但是却没有感到被砸到的疼痛，她紧张地张开眼睛，就见一道挺拔的脊背挡在自己身前。
粥碗没砸到自己，所以是砸到了他？！
除了阿姐，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
“纪咏！”窦絮迈出一大步，到他面前，担忧地看向他，脸色凝重，而他胸前的衣裳被粥淋湿，“你有没有事？”
圆通没有看窦絮，而是看着面前的男人，眼底泛着凌人的寒意。
男人看着他的眼神，眼里露出胆怯。
“我们的粥可不会施给畜生。”圆通出声，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冷冽，和他相处的这一个多月窦絮还从未见过他生气。
“分明是这娘们先把粥撒我身上的。”男人不甘示弱，大声反驳。
窦絮感到圆通周身的气息又冷了几分，拉住他的袖子挺身而出，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强行憋出眼泪，眼眶中泪水打转，故作委屈地看向周围的百姓，“我辛辛苦苦地给他打粥，结果他还占我便宜，摸我的手，我被吓到才不小心把粥撒了的。”
圆通看着窦絮这一出和她像掉线珍珠般的眼泪，眉尾不禁一挑。
“我刚刚已经和他道歉了，也给他又重新盛了一碗，他却还要砸我，大家给我评评理，怎么好心没好报呢。”窦絮哭得梨花带雨，抬手轻轻擦着自己的眼泪，显得可怜兮兮的。
周围的百姓见到她哭，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开始对男人斥责，“就是，人家姑娘好心给我们施粥，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呢。”
男人环顾四周，全是对自己的谴责声，转回头看着窦絮与圆通咬牙切齿，最终还是选择不甘心地离开。
窦絮见状，又装模作样的抽泣了下，转身面对圆通，得意洋洋地冲他眨了眨眼。
圆通看着她这得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话锋突然一转，“你刚刚叫我什么？”
“……”窦絮被他这么一问，回想了起来，刚刚她叫了他大名。
“知不知道尊师重道？嗯？”圆通故作严肃地看着她。
窦絮连忙掏出一条手帕，给圆通擦了擦胸前的脏污，样子可怜巴巴的，“知道了。”
圆通眼睛微眯，拿过手帕，自己擦拭，淡淡道：“怎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难道没有吗？不过是焦急之下的脱口而出，就说自己不尊师重道。
窦絮又仔细想了想，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算了，他刚刚也帮了自己，因为帮自己还把衣裳弄脏了。
她咧嘴傻笑了下，“没有啊，老师怎么会欺负我呢。”
后来他们忙碌了许久，从中午施粥到傍晚，如今时局动荡，难民越来越多，他们回去的路上，窦絮累得走路都有些发飘。
圆通走在她身后，出声询问：“你觉得太子和庆王谁会赢？”
面对圆通突然问出这关于政局的问题，窦絮眉头紧锁，“他们间的输赢很重要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又能确定最后赢家一定会是这二人其一呢。”
“不论谁赢，遭殃的都是百姓，只希望最后百姓能过得安稳吧。”窦絮一副无奈又不得不释然的样子，她没有与时局抗衡的能力，在这动荡中，能够自保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其他，只好看天意了。
“你倒是聪明。”圆通不禁哼笑一声。
窦絮仔细琢磨他的态度，却有些看不清。
这时的窦絮不懂他，但后来的窦絮懂了，身边的和尚就是一个没有同情心，冷漠薄情的人，
那日窦絮跟着圆通一起下山采买，当时圆通在铺子里买米，窦絮在街上一边吹风一边等他。
一个小男孩走近她，拉住她的衣角，“姐姐，我母亲晕倒了，可以帮帮我们吗？”
看着这个模样单纯的小男孩，窦絮没有多想，就跟着他走了，她被带到一个巷子里，还没看清里面的人，就被打晕昏了过去。
窦絮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个小木屋的柱子上，用力挣了挣，却挣脱不开。
“姐姐，我偷来了馒头，你吃点吧。”突然那个小男孩偷偷摸摸走了进来，把一个馒头伸到她嘴边。
窦絮愤怒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个男孩给骗了，她立刻偏过头，不给他一个眼神。
男孩自知有愧，向她解释道：“姐姐，对不起，我妹妹在他们手里，他们说只要我把你骗过来，就不会再欺负她，就会放了我们。”
欺负…窦絮心里咯噔了一下，想想也知道是怎样的欺负。
“你们父母呢？”她询问道。
小男孩老老实实回答她：“我们是被父母卖了后，逃出来的。”
窦絮心下顿住，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他们也是被卖了吗…
“小兔崽子！敢偷东西！”
怒吼声从外面传来，男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怒瞪着男孩，周身弥漫着酒气。
看到男人，窦絮愣了一下，是施粥那日找麻烦的男人，他是来报复的？！
进来就是一脚，男孩被踹倒在地，脑袋磕在桌子角上，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头下漫出鲜血，可男人却依旧没有停下动作，一下又一下地踹着男孩的身体。
“住手！住手啊！别打他了！”窦絮的泪水瞬间涌出了眼眶，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终于，男人停下了，而他却把目光定在窦絮身上。
“呦，小娘们就会哭，一会儿有的是你哭的时候。”男人蹲下身，与她平视，眼里充满了欲念。
一只有着厚茧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脸颊，窦絮心里一阵恶寒，偏头躲避，却又被他用力掰正。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老大不好了，有官兵过来了！”
“什么？！”男人立马站起身，“全都烧了！咱们撤！”
男人又转头看向窦絮，眼中的欲念未散，“真是可惜了，你就见阎王去吧。”
他点燃一根木柴，随手扔在地上，瞬间火势变大，男人快步跑了出去。
窦絮看着越来越大的火，浓烟弥漫了整间屋子，不禁咳嗽了起来，她看向躺在另一边的小男孩，想开口喊他，却被烟呛得开不了口。
就在她感觉无法呼吸，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木门被人踹开。
是熟悉的身影，是纪咏…
“纪…咏…”她的声音嘶哑，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声一般。
“窦絮！”纪咏连忙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她也终于坚持不下去，晕倒在了面前的人的怀里。
窦絮被圆通带回了万佛寺，官兵则留下处理后续，一个晚上过后，也成功抓到了罪犯。
圆通给她看了病，也把她被烟熏脏的脸擦干净，一天一夜后窦絮终于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有些干涩的的眼睛。
“你醒了。”圆通走上前看她的状态。
窦絮撑起身子，圆通伸手帮她坐了起来，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我回来了？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你不见，就报了官，询问过路人说看到你跟着个小男孩进了巷子，然后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扛着一个大麻袋从里面走出来，朝郊外走了，我们就过去郊外一番搜寻，发现远处冒着浓烟，赶紧冲了过去，然后就把你从里面救了出来。”圆通对她解释道，“放心吧，那几个人都被抓了。”
“那个小男孩呢！”窦絮想到什么，立刻抓住圆通的手。
圆通垂下眼眸，看着她握着自己缠着纱布的那只手，“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了？”窦絮听到一时难以接受，“那…他妹妹呢！”
“的确找到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官府的人带走了。”
“怎么能就这么让她被带走呢！”窦絮愈发激动，声音拔高了几个度，原本就沙哑的嗓子似乎更糟糕了。
圆通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满，“官府的人会给她找到家人。”
“他们是孤儿！是被家人卖出来的！”窦絮因为童年挨打的阴影，又联想到小女孩已经失了清白，不禁往坏处想，“官府的人就会是好人吗？”
“窦絮，你冷静一点。”圆通抬手捏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
“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回来？为什么？找不到家人的，他们是被家人卖掉的，既然卖掉就不会来找，就算找到她也只会再次被卖掉。”
“就算如此，也不该是我们来管，我也不会把她带回来，万佛寺不是慈幼局。”原本就有些疲惫的圆通听到她的无理取闹与责怪，心情更加烦躁，一点点没了耐心，“老天爷有好生之德，我没有！”
在被窦昭母亲捡回去前，窦絮就像那两个孩子一样艰难地活着，她是幸运的，因为遇到了母亲那样的好人，给了她一个家，可是他们呢，却什么也没有。
窦絮没想到圆通会不理解自己，甚至对那两个孩子没有一点同情心，“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冷漠无情的人。”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圆通没有看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窦絮不禁唇瓣颤抖，鼻间酸涩，“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无聊，我救你，教你医术都只是把你当消遣。”圆通回头看向她，冷声道。
听到这些，窦絮感觉心脏好像被剜了一块，痛得她无法呼吸，原来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一个玩物，全程她都是一个供人看笑话的傻子。
见她没再说话，圆通打算离开这里，就在他快要走出门时，窦絮再次开口，“明日我就会离开，若想找消遣，你还是找别人吧。”
圆通冷笑一声，讽刺她道：“呵，你还真是个没良心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你，但我绝不会再留在这里了，也不会当你那劳什子学生了。”窦絮紧紧攥着被子，声音有些颤抖。
她知道她欠了圆通太多，也知道欠他的很难还，但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随你。”说完，他迈步离开了这座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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