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窦絮说到做到,收拾好行李,决定下山,临走前她经过正殿,想了想后走了进去,跪在蒲团上,闭目虔诚地祈福,祈愿自己身边的人都可以平平安安。
就在她站起身来,准备走出门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她。
“窦施主。”
窦絮疑惑地转过身看去,叫她的人原来是圆通的师父,当时刚来到万佛寺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窦施主,是要离开了?”
“是的。”窦絮点了点头,情绪有些低落,她还未从昨日和圆通的争吵中回过神来。
“圆通他啊,生性比较凉薄,但本性不坏,只要有人耐心引导,他会明白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声音轻缓。
窦絮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笑,“我想我不会是那个人,我与他相处不过两月。”
“如今时局动荡,我本就该在伤好后离开,陪在家人身边。”她向老和尚行礼,随后向他道别,“师父,告辞。”
她转身走出了大殿,背影带着决绝与洒脱,她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喜欢逃避,凡是让她伤心的人或物,她必会远离。
老和尚看着她的背影,双手合十,开口道:“大千世界,万物自有缘法。”
这句话传进了窦絮的耳朵,但她并未停步,她不知自己与圆通是否有缘份,就算有,如今或许也已快要消散了吧。
窦絮背着包袱走到了山下,回望伫立在山腰的万佛寺,这段时光让她觉得不真实,两月时间从相遇到分别,他们间太过短暂,短暂到他们对对方都那么陌生,好似从未去了解过对方。
回去的路上,窦絮去了官府,把小女孩接出来,一路带着她去了京城,给她寻了一个善良人家,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再后来,她便遇到了邓老,进入了学堂教书,她一个人用不了多少钱,多余的钱都会被她派人送到万佛寺,毕竟那两个月的斋饭也不能白吃。
她总会把事情分的很清楚,但她分的是道理,是原则,是立场。
————
头晕目眩间,窦絮缓缓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竟还身在后山密室之中,双方还在厮杀,却好似看不到她。
她目光一转,就看到自己已经没了生息的身体此时正倒在圆通的身上。而圆通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眼神里空无一物。
那个敌军走了过来,用力地再给了一刀,捅穿窦絮的身体,也成功捅伤圆通,圆通一口血从嘴角涌出,此时只是一个灵魂的窦絮下意识颤了一下。
那个敌人被一名定国军拖住,圆通回过神,轻轻推开窦絮的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垂眸看了地上的人一眼。
下一瞬眉头皱起,眼神凛冽,捡起地上的一把刀,不顾身上伤口的血还在流,胡乱一刀砍死了杀害窦絮的那个人,又接连杀死了几人。
“纪咏…”窦絮惊讶地看着圆通,他本是出家人,如今却双手沾满了鲜血。
最后,他终是没了力气,靠着树干,滑到了地上,腹部的血沾染了全身,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不远处那张双目紧闭没了血色的脸。
“你的命我不要…”圆通强行扯着嘴角,气若游丝。
这句话若有若无地进入窦絮地耳朵,她心脏一颤。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耳鸣目眩袭来,最后迷迷糊糊间,她看到了妥娘被杀,看到宋墨救下窦昭,看到窦昭在她尸体身边呼唤她的名字,看到圆通把一本昭世录交给窦昭后咽了气。
“纪咏…”窦絮薄唇微张,眼睫颤抖,她没想到自己救下他后,他还是难逃一死。
宋墨带着伤拉起窦昭准备离开,窦絮突然注意到对面有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拉开了弓箭。
她立刻朝着宋墨窦昭喊道:“小心!”
可是她的声音谁也听不到,最终他们还是被一箭射穿,连同他们身后的镜门一同破碎,二人摔落镜后的悬崖。
“不要!”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死去,窦絮绝望痛哭却无能为力,最终她仅存的意识也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
“阿姐!”窦絮惊醒过来,还没有从自己看到的那些中抽离出来。
正在桌前看昭世录的窦昭听到,连忙到她床边,“晞宁,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窦絮回过神来,看向她,却发现面前的阿姐却是小时候的模样,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是一张小手掌。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重生了?这就意味着,她还有改变的机会。
意识到这些,窦絮热泪盈眶,心情激动地抱住窦昭:“阿姐,我做了一个噩梦,真的好难受。”
“噩梦?是什么样的噩梦?”窦昭那正安抚她的手顿住,出声询问。
窦絮声音哽咽,抽泣着回答,“梦到我们都死了。”
窦昭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松开窦絮,双手按在窦絮的肩膀上,她的眼眶湿润,泪水打转,“晞宁,那不是梦。”
“阿姐…”窦絮对上窦昭悲伤的眼睛,她瞬间醒悟。
阿姐居然也重生了!
二人共同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感觉,姐妹俩抱着哭了许久。
情绪发泄够了,她们松开了对方,窦絮环顾四周,突然看到熟悉的“禅”字。
“阿姐…我们是在万佛寺吗?”窦絮出声询问。
“是呢。”窦昭柔声回答她,“阿娘和妥娘去上香了,一会儿回来。”
平复好情绪的窦絮终于注意到窦昭额头上的伤,“阿姐,你头怎么受伤了?”
“我从后山醒来头上就伤了,圆通说我是撞到镜门晕倒了。”
“圆通?”窦絮听到熟悉的法号,一脸错愕,“他这个时候就剃度出家了?”
她记得自己问过的,遇到他时,他不过刚刚出家半年之久啊。
窦昭摇了摇头,“没有,他还未剃度,也和咱们一样是孩子模样,只是阿娘叫他圆通小师父,我才知道是他。”
窦絮陷入沉思,有些想不通,上一世她本就不了解这个人,当然不会知道为何这时候的他就身在万佛寺,还已有了法号,也不知他中途去了哪里,又为何突然又回到万佛寺剃度出家。
突然又想到双手沾满鲜血的圆通,说不惊讶是假,毕竟谁都没想到一个佛子会出手杀人。
自己好像从来就不了解他…
窦絮愣了一下,使劲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个人从脑子里赶出去,这一世她不会离开阿姐,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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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回了窦家,姐妹二人都还未从上一世的精力抽离,就马上迎来了第一个转折点——窦世英刚上榜,王映雪就带着腹中的孩子来找窦世英讨要名分。
窦昭、窦絮与表姐赵璋如进入院子时,窦昭母亲赵谷秋与舅舅赵思正与窦世英和王映雪对峙。
王映雪红着眼眶跪下,“我本想有枝所依,没想到令姐妹伤心,令窦郎为难,谷秋,如果你真的不能原谅我的话,那赐我一条白绫便是。”
“你不必在这儿惺惺作态,若真想死。”赵谷秋拔出头上银簪,扔到王映雪面前,“拿去。”
窦世英惊讶地看向赵谷秋,“谷秋,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凉薄。”
赵谷秋回望窦世英,眼底是悲痛与愤怒。
王映雪见状,装模做样拿起簪子,就要扎向自己的脖子,窦世英连忙阻止,握住她拿着簪子的手,致使簪子脱手,随后紧紧抱住她,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
在院子外的窦昭看着这一幕,攥紧拳头,窦絮眉头紧锁,询问窦昭,“阿姐,怎么办?”
窦昭不发一言,露出平常的笑容,走了过去,“爹爹。”
窦絮看着她的背影怔住,她也想帮助阿姐,但她没有那个身份说话,她是窦家没有血缘捡来的义女,而这是他们的家事,本就没有资格去插手。
窦世英看到她,站起了身,赵谷秋赶忙调整情绪,擦了擦眼泪。
“爹爹,寿姑好想你啊。”窦昭跑过去抱住窦世英,眼睛看向王映雪,“地上的这个大姐姐是谁啊?”
赵谷秋出声,“你亲口告诉寿姑,她是你什么人。”
“她...”窦世英支支吾吾,不想在孩子面前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是上门贺喜的客人。”
王映雪不可置信地看向窦世英,“窦郎...”
“那爹娘为何要为了一个客人,而闹得不开心。”
赵谷秋与窦世英皆摇头,“没有。”
听到这些,原本跪着的王映雪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爹娘。”窦昭拉过他们的手,随后转头对妥娘道,“妥娘,请这位大姐姐先出去,我想和爹娘说会儿话。”
舅舅赵思反应过来,“对对对,既是客人便先送回去,等一家三口说好话,再派人告知。”
妥娘和两个丫鬟过去扶起王映雪,可她却挣脱开她们的手,喊着她不走,突然她倒在地上,呼吸急促。
窦世英瞪大眼睛,冲了过去,窦昭想要拉住他,衣袖却从手中脱离,就像那挽留不下的人。窦世英抱起王映雪,眼里满是心疼,在众人的眼下,转身离去。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窦昭为赵谷秋擦去眼泪。
后来,窦絮与窦昭想应对办法,她们以为这件事很好解决,只要娘亲决口不同意,王映雪就绝对不会进不了门,而王家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做妾,可是事情还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王映雪哮症病发,还查出怀有身孕一个多月,窦世英带人打落了赵谷秋院中所谓引发王映雪病症的玉兰花,可那玉兰是他们情深之时的定情物,赵谷秋看着飘落的花瓣伤心欲绝,加之窦世英告知王映雪怀有身孕,坚持要纳她为妾,赵谷秋终是失望透顶,同意了。
可最后迎来的是赵谷秋上吊自缢的结局,窦昭紧紧抱着赵谷秋的遗体,泪流满面。
窦絮跪在身边痛哭,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娘亲啊。
窦府挂满了白色布条,窦絮和窦昭穿着孝衣,让院中的玉兰花树重新开了“花”,那是她们用布剪了许久的假花。
“阿姐,你甘心吗?”窦絮转头看向窦昭。
“不甘心。”窦昭紧皱的眉头仿佛诉说着内心的愤懑与不屈,“我绝不会让他们如意。”
窦絮想到一个办法,“阿姐,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那王映雪患有哮症,治疗哮症必用之药就是麻黄,而麻黄对小儿来说就是毒。”窦絮继续道,“只是...”
窦昭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丝毫犹豫,“我来。”
“可是若被他们知晓毒不是王映雪下的...”,反而窦絮有些犹豫,而且若稍有不慎,危害的可是阿姐的性命。
窦昭知她心中忧虑,冲她露出温柔地微笑,“晞宁,你不用顾虑,我相信你。”
“阿姐...”面对窦昭的信任,她不禁有些感动。
窦昭摸了摸她的头,提出自己的疑惑,“不过,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之前怎得没听你说过?”
窦絮一阵心虚,脑海再次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想到自己在万佛寺的那段经历从未告诉过阿姐,“之...之前游历遇到一个老师,他教我的。”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