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中，院中凉亭亮着一束烛光，窦絮正坐在亭中，手里是纪咏给她寄来的信，眉头紧锁。
“怎么了？”窦昭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这纪咏怎么就不会守拙呢，现在好了，陛下没给他状元，没让他进翰林，只打发他去福亭观事。”
窦昭不禁一笑，忍不住反问道：“你难道觉得他会是守拙的人？”
窦絮欲言又止，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好吧，不可能守拙，他向来锋芒毕露，从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所以他干了什么啊？”
“陛下问他志向，他直接就说十年当上首辅，为朝廷除弊革新，任谁都会觉得他野心勃勃吧。”
窦昭见她愁容满面，拍着她的肩膀，“别担心了。”
“我担心？我哪里担心了？”窦絮嘴硬不承认自己心中的担忧，
“好好，你没担心他。”
突然，窦絮想到了什么，转头认真地看着窦昭。
“怎么了？”
“阿姐，你给宋墨出了什么主意救定国公啊？”
窦昭把自己想的法子告知窦絮，“不过是让众人上疏，弹劾定国公专政滥权，荒淫无度，用自相矛盾的话让陛下坚信定国公并无朋党，陛下猜忌消除，自会放过定国公。”
“再不然，便找时机把戒尺呈上，陛下总会念在他们兄弟之情从轻发落。”
“总感觉不安。”窦絮总觉得心里没底，空落落的。
端午时节，窦絮没有在田庄与祖母和几位姐妹一同过节，而是独自乘马车前往京城中。
邓老来信，说有要事与她商议，希望她能够前来。她见有要事，向阿姐说了这件事，阿姐知晓后便动身出发了。
前世因为窦絮在邓老学堂教书，窦昭结识的邓老，并与之相处了段时日，窦昭认为邓老品德高尚，所以对于窦絮前往邓家是可以放心的。
虽然对窦絮说的因为不舍得邓老才在这一世和他故意成为笔友的理由，她是半信半疑的，但还是任她去了。
窦絮想起临出门听到表姐说的话，说是今日窦家那几个会过来田庄，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她刚到邓府，就见邓老一脸严肃，满面愁容。
“邓老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邓老向她招手，“来来，走近些，以免隔墙有耳。”
窦絮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把耳朵贴过去。
“我给你弄个女官坐坐怎么样？”
听到这一消息，窦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邓老，您在跟我逗趣吗？”
“哎呀，怎么会呢。”邓老心虚地笑了笑。
“邓老，您直接说了罢。”
“做陛下的眼线。”邓行解释道。
“能做陛下眼线的人有很多，为何是我呢？”
“因为你是我看重且信任的人，因为你能文能武，所以你是在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窦絮陷入沉思，心思摇摆动荡，“……”
上一世的无力映入脑中，无权无势，重要的人和自己都惨死他手。若接受女官的身份，成为皇帝的眼线，那她也可以从中获得些许权利。
“晞宁啊，你考虑的怎么样？若同意，我们即刻入宫去见陛下。”
“这…”
“这样吧，你先随我去见了陛下，再做决定。”
邓行根本不容她拒绝，拉着她就上马车进宫，窦絮又哪里能甩开他，只能任由拉着，就这么直接来到了皇帝的面前。
窦絮恭敬地跪在殿下，殿中只有皇帝、她和邓行。
“你就是邓老说的那姑娘。”
“禀陛下，是的，民女名窦絮。”
“听说，你是京城西窦家窦世英的义女。”皇帝审视着她，“那朕问你一个问题吧，若你们窦家犯罪，你会如何做？”
“陛下有所不知，我本是孤儿，是被赵氏捡回收为义女的，赵氏逝世后，便随赵氏亲女到祖母田庄生活，窦七爷后娶生女，更是对我们的关心甚少，所以......窦家除了阿姐和祖母，我不会在意任何人，他们的死活也与我无关。”窦絮站在天子跟前，她依旧不露怯色，反而眼神坚定倔强，本是女子却有一股刚性。
皇帝看着她，竟觉得这姑娘的眼神有几分像蒋梅荪，眼中的刚毅像他，而这言论，反倒像前些时日那探花郎。
“晞宁，注意言辞。”邓行出声制止。
皇帝抬手示意无事，哑然一笑，“哈哈，这倨傲之人，今日朕竟见到了第二个。”
“民女并无对陛下的不敬之意。”
“知晓的，像你这样爱憎分明的女子也是难得。”皇帝继续道，“邓老应已和你说过了，你的想法是？”
“还望陛下容我考虑一段时日。”
“好，朕答应你。”
“多谢陛下。”
窦絮跪地向皇帝行礼，腰间玉佩碰到地面，发出响声，皇帝一下子就发现了这枚玉佩。
“你…和定国公什么关系？”皇帝凝视着她。
“……”窦絮僵硬在原地，没想到会问及师父。
“如实回答。”
她听到皇帝严肃的语气，咽了口唾沫，终是选择如实相告，欺君可是死罪，“定国公曾教过我武功。”
“你武功竟是梅荪教的，那这玉佩应是他送你的吧。”
玉佩？
窦絮回头看向自己腰间，惊讶地问出声，“陛下竟认识？”
“朕与梅荪幼年相识，这玉佩是他母亲送的，宝贝的很呢，没想到竟送给了你，看来他很喜欢你这个徒弟。”
“不是送我的，师父让我帮他保管。”窦絮抬手抚上这枚玉佩。
皇帝失笑言语道，“你就听他瞎说吧。”
“陛下…与定国公关系很要好吗？”
“当然。”
“那为何…”为何要任由他人诬陷师父。
邓行赶忙出声制止，以免她惹陛下恼怒，“晞宁。”
“无碍。”皇帝喟然长叹，“帝王身不由己的道理，你应是懂的。”
回去的路上，已经日落西山，街市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脑子里却是那句帝王身不由己。
作为帝王当然要以大局为重，可是要想政局安稳，又需要多少人的妥协与牺牲呢…
马车内，邓行出声询问：“这么晚了，晞宁要不在府上歇息一夜再走？”
“谢谢邓老好意，我还是回去吧，不然阿姐会担心。”窦絮回过神来，回答道。
“好，有时间记得再来看我，老头子我身边没有亲人，寂寞的很啊。”
窦絮见邓老故作可怜的样子，瘪着嘴，装得委屈巴巴，“那您还把我推进火坑。”
“怎么能这么说呢，帮陛下做事怎么就是火坑了呢。”
“万一一言不合把我头给...”窦絮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咳咳，慎言慎言”邓行刻意地咳嗽了两声，放低声音，“你觉得陛下是这样的？”
窦絮回忆了下刚刚殿中的场景，阶上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威严却又意外的和蔼，“那倒不是。”
“所以就放宽心吧，只要你不犯事，出了事或有难题，老头子我给你兜底。”
这些话让窦絮为之动容，心中酸涩，没认识多久的老爷子竟然会对自己说出兜底这样的话，感觉暖烘烘的，不禁露出笑靥。
刚回到田庄，就从表姐那里听到今日发生的事，原本不错的心情，彻底没了个精光。
“劳什子的拉郎配，王映雪真是好算计！”
“好了好了，没让王映雪得逞。”
“话说，那邬善为什么会和魏廷瑜互换虎符？”窦絮思绪一转，想到一种可能，笑得意味深长，“莫非......他心悦阿姐你？”
窦昭诧异地看着窦絮，“莫要胡说。”
“我觉得还是找个有能力保护阿姐的人做我姐夫吧。”窦絮继续打趣窦昭。
“那你也得找个能力不错的郎君。”窦昭不甘示弱，“我看...纪咏就不错。”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和这个句意掺在一起，让她好一顿反应，耳朵不知不觉间红了起来。
“那...”窦絮思考了下配得上阿姐的人物，脑海显出一个人，“那宋墨配阿姐，天生一对。”
“你这个丫头！”窦昭戳着她的脑袋，“乱开玩笑。”
七日后，窦絮正玩着邬善送给窦昭的木雕鸟，安素则在一旁念着邬善送来的信。
“分予灵犀语，合求比翼缘，真心敢由憨者证。”
赵璋如吃了口点心，道：“吟诗作联我不会，可心加上敢是为憨。”
“对得倒是工整，只可惜对错人了。”
“寿姑，你就没有那么一点点动心？”赵璋如好奇地问道。
安素抬手打了她一下，“哎呀，情爱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别再说这些让昭姐姐难过了。”
“可怜邬公子的心思了，也可怜这鸟了。”窦絮戳了戳木鸟的脑袋，“他木艺了得，却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了选择，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保护的了阿姐。”
赵璋如和安素听到她的话，觉得有些道理，赞同地颔首。
“小姐们。”素兰走了进来，手中托盘上摆着四碗汤圆，“窦明小姐派人从京城送来了亲手包的汤圆。”
安素端起碗看了看，“有肉的，芝麻的，澄沙的，足见细心。”
窦昭看到放在托盘上的信，打开来看。
“窦明写的信吗？”窦絮凑过去看。
窦昭点头应和，“嗯。”
“絮小姐，这里还有你的信。”素心把信递给窦絮。
“我的？”窦絮低头看到信封上的署名，是宋墨。
她想起来自己曾和他说过，若师父那里有什么情况，要给她写个信。
莫非师父出事了？！
她连忙打开信封，拿出信纸阅读，越往下看，拿着信纸的手愈发地抖。
“晞宁？”
“阿...阿姐。”窦絮抬眸看向窦昭，嘴唇不禁颤抖，眼眶湿润，泪水控制不住地滑下脸颊，“师父他...出事了...”
入夜，窦絮坐在桌前，看着摆在桌面的玉佩，这是师父让她保管的，却再也没有机会亲手交还给他。
这玉佩一戴就是十年，五年的朝夕相处，五年的形同陌路。
她擦干眼泪，猛地站起来，把玉佩重新系在腰间，转身收拾东西。
她要去福亭，师父是在福亭出的事，肯定可以找到线索。
这时窦昭走了进来，端着一碗粥，见她在收拾包袱，连忙把粥放到桌上，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晞宁，你要去哪？”
“阿姐，我要去福亭。”
“不行。”窦昭毫不犹豫地驳回，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如今福亭危机重重，怎么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去冒险。
窦絮眼睛红肿未消，可见她多么痛心，而她的眼神却在昭示自己的决心，“阿姐，我已经无法坐视不理了，这一世定国公是我师父，那我就绝不可能让他枉死。”
“我和你一起。”
她回握住窦昭的手，道，“不可，阿姐我会保护好自己，无须担心，况且这里还需要阿姐。”
“我师兄在信上说他会带着戒尺找皇帝对峙。”窦絮愁眉蹙额，“阿姐，他若出事…”
“不用你说，我也会帮他。”窦昭知自己说什么窦絮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