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正式开始,这是与力真关系缓和后的第一次宴席,办得很是热闹。
皇帝高坐与殿上,面色还是苍白,可以看出明显的病态,坐在下面的赤那看了出来,猜到了需要这雪灵芝的究竟是何人。
但他并不打算趁人之危,他草原子民需要安定的生活,打仗不仅不能让他们过得富足,还会给他们造成痛苦,而与中原和平共处,友好贸易就不一样了,不仅不用受战争之苦,还能保证生活安定。
“力真可汗与公主远道而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陛下客气了。”赤那起身向皇帝行礼,随后道,“我们有一物奉上。”
说着他拿起一木匣,走到皇帝阶下,汪公公走下来双手接下,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打开木匣,在看到匣中事物后,面露惊讶,下意识看向下面的纪咏与窦絮。
他暗中得知了他们二人前往力真的消息,却不想竟是为了他。
“多谢赤那可汗,不知赤那可汗有何想要的?”赤那带来的是可以救他性命之物,他自然不会亏待。
赤那原本并不想多说什么,只打算把这当作是纪咏与窦絮救自己妹妹的报答,但如今皇帝让他提出要求,他不想推脱,“陛下我有一不情之请。”
“可汗请说。”
“五年后,我想求娶一人。”
窦絮听到赤那这句话,便已经猜到他此次去找窦明,应是已经互相袒露身份了,窦明也已经把她先前经历告知了他,没想到赤那会有这样的决心,甘愿等到五年后。
“求娶?我朝不会让公主与外族和亲。”
先祖曾下过一道圣旨:外敌入侵,大明不和亲,不称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我求娶之人并非公主,我心悦于她,而她...”赤那犹豫了下,“如若五年后,她也心悦于我,到时还望陛下成全。”
席下,纪咏饮了杯酒,道:“看来窦明没有完全接受他啊。”
“没想到他竟然会愿等五年,就是不知道这五年他会不会变心了。”窦絮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五年很长吗?”纪咏看向她,右手碰上她的手与之交握。
窦絮低头看了一眼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抬头与他对视,似乎看到他眼中有一丝落寞。
“我可是忍了十年才来找你呢。”纪咏抬起他们十指交握的手,贴上自己的嘴角,“对你的心从一而终”
窦絮看着他的眼睛,眼睫不禁颤抖,看着他眼角的两颗泪痣,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她抬手,用食指戳着他的额头,害羞地不禁结巴,“你...你别给...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喜欢我。”
“日久生情。”他的目光灼灼,“在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你时,你的身影就常常出现在我梦中。”
窦絮眨了眨眼睛,抿着唇瓣,极力掩饰自己乱跳的心。纪咏眉眼弯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像在看珍惜之物。
重生后,每每午夜梦回都是她为自己挡刀,鲜血满身的身影,自那后他想见到活着的窦絮,却又不敢见她,因为窦絮的死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造成的。
他以为时间久了自己就会忘记,可整整十年都没能忘,甚至看着那棵枯树长出的花一年比一年多。
而那十年间他终究没忍住,还是偷偷去看了她,经打听她并未在窦府,而是随祖母和姐姐去了田庄,然后他又去了田庄,但也仅仅只是远远望着。
当他看到原本不会武功的人竟在竹林中练剑,那一刻他知道,她也重生了。
再后来,他在去参加会试的路上,途径京城,看到了她的身影,或许是在佛门待久了,竟觉得这是缘分使然,脚下一刻不停地来到了窦府与她相见。
“咳咳。”旁边的都兰注意到他们,出声咳了两声,笑得意味深长。
窦絮转头看向她,连忙把手放下,她可不是那种在别人面前还能腻腻歪歪的人,可纪咏却恰恰相反。
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依旧握着,藏在了桌下。
最终皇帝答应了赤那的请求,而后宴席上一片欢声笑语。
回府的马车上,纪咏紧紧抱着窦絮的腰肢,闭着双眼,靠在她的肩上。
窦絮还从未见到纪咏这般,莫不是喝醉了?
宴席上,不知怎么他好像喝了很多杯酒,而窦絮则怕在众人面前丢人,所以一杯都没有喝。
窦絮摸了摸纪咏的头,嘴角上扬,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他喝醉的一面,之前还以为他千杯不醉呢。
“喝醉了?”她柔声询问纪咏。
纪咏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看向她,眼神有些迷离。
“晞宁,你会怪我吗?”
听到他这莫名其妙的话,窦絮感到困惑。
“怎么了?我为什么怪你啊?”
“前世,你们的死有我的责任…”纪咏垂下眼眸,然后又直直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中寻找答案,“前世在遇到你之前,我一心想要当首辅,离开了万佛寺去为庆王出谋划策,后来时局动荡民不聊生,我意识到自己或许错了,便决定重回万佛寺,彻底出家为僧。”
“却不想庆王依旧在继续着我先前给他的计划。”纪咏偏头不敢再看她的表情,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借宋墨的手除掉太子,然后寻一处地方把宋墨一网打尽,而他们选择的地方就是万佛寺。”
窦絮怔愣着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侧脸,也看到了他紧握的拳头,她知道他在悔恨。
可是前世就算他聪明绝顶,也没有预判的能力,他怎么可能会想到她与阿姐会恰巧出现,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一次好心邀请,会成为庆王与皇后除掉兄长的契机。
“我想带你们逃的,可是却无处可逃,还害得你…”纪咏越说越激动,甚至眼眶开始湿润。
窦絮先一步伸出手,放到了他的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语气温柔耐心,“怎么了这是,我以为上一世的事,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当成一场梦了呢。”
“晞宁…”纪咏看着她弯弯的眉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果然喝醉之人是最脆弱的,内心柔软之处,没了理智那面墙的阻挡,情绪才会奔涌而出。
窦絮抬手轻轻给他擦去,“我们都好好活着呢,而且我都要成为你的妻子了。”
窦絮第一次看到纪咏因为前世的事如此难过,以往的他一向漫不经心,还以为他早就不在意了,原来他一直记在心里。
如今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心中的一个又一个大石头都安稳落地,他也终于不用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窦絮心疼地看着他,那十年,自己的身影是如何出现在他梦中的,可想而知。
得知眼前之人没有怪他厌恶他,纪咏的眼眶愈发通红,抬手握住为他擦泪的人的手,眼中的情意浓浓,感觉快要溢出来了似的。
他缓缓靠近窦絮,二人额头相抵,两片柔软相触,久久不分离。
几日后,宋墨得知赤那带来之物是雪灵芝后,这才知道陛下与自己中了一样的毒,还把唯一的雪灵芝让给了自己。
他进宫与陛下谈了许久的话,出宫后便登门向纪咏道歉。
当时,窦絮正与纪咏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还未成婚,就已经像是老夫老妻了。
窦絮看到自家哥哥走了进来,惊讶地站了起来。
“哥,你怎么来了?”
纪咏也随之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着宋墨。
“我都知道了,你们去力真是为了雪灵芝来救陛下。”宋墨神色缓和,直奔主题,“也知道了给我的那个雪灵芝是当时唯一一个。”
“哥…我不想让你内疚,所以才没告诉你。”窦絮心虚地垂头,掰弄着自己的手指。
“不告诉我我才更内疚,让自己妹妹来承担,我算什么哥哥。”宋墨叹了口气,尽显落寞,“以后有什么事别瞒着我了好吗?我是你哥,本该是挡在你前面的存在,如今却让你挡在我前面怎么行呢。”
同样的话,阿姐也对自己说过,如今她不仅有阿姐,还有哥哥。
窦絮弯起嘴角,重重点头,“以后不会了。”
见她乖巧点头,宋墨又看向一旁的纪咏,向他行礼,“先前抱歉,也谢谢你保护我妹妹。”
“客气了国公,保护我未来妻子本就是我应该做的。”纪咏牵上窦絮的手,丝毫不懂收敛。
宋墨听他提到“未来妻子”的字眼,嘴角不自觉向下,道歉归道歉,谢归谢,但他“夺妹之仇”尚在,好脸色根本给不了一会儿。
——
此日,窦絮与纪咏去窦家看望祖母,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窦世英。
“晞宁…纪大人。”窦世英先行出声。
窦絮愣了一下,随后向他行礼,“七爷好。”
而她一旁的纪咏沉默不语。
“晞宁,一定要这么生分吗?”
窦絮站直身子,抬眼直视他,“你是阿姐的生父,不是我的,她可以原谅你,但我做不到,你做的再多,我也不会忘记你曾经的那些事。”
听到她的话,窦世英脸色变得苍白。
纪咏自然知道窦絮说的是什么事,忽略窦世英的存在,牵起她的手,“我们走吧。”
窦絮点了下头,跟着纪咏一同去拜访祖母,他们到时祖母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祖母,我们来晚了,是不是等好久了。”窦絮快步走到祖母面前,笑容明亮。
“没有,来来,坐,见明也坐。”崔老太太连忙招呼他们坐下,眉眼弯弯,在他们二人间来回看,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般配,真般配。”
二人相视一笑,纪咏握着窦絮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祖母,我们此次前来是来向您告知我们的婚讯的。”纪咏把婚帖恭敬地交到崔老太太手中,“婚期定在了一月后。”
“见明,你们可回老家看过你祖母啊?”
“去过了,两日前刚刚从老家回来。”
前些日,窦絮跟着纪咏回了趟他的老家,见了祖母,然后还去祭拜了他的父母。他们二人所剩的长辈不多,都没有了父母,多少也算同病相怜。
原本想把纪咏的祖母接到京城来长住,可又怕她身体适应不了长途颠簸,再者,祖母自己也不愿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他们只好作罢,决定一定常回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