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残剑渡阴阳

陈成跌出忘川水时，半张脸正贴在冰冷的青石碑上。碑面“楚江”二字被岁月啃得斑驳，裂缝里却渗出新鲜的血——是他背上被鬼蛊腐蚀的伤口在淌。灵犀珏残片嵌在碑顶，月光下浮现的路线图蜿蜒指向乱葬岗深处，那里埋着苏晚说的人间尸身。

乱飞的纸钱突然凝在半空，陈成反手掷出往生笔，金光刺穿的却是个扎冲天辫的孩童。小鬼脖颈铜铃轻响，眼眶里钻出带倒刺的藤蔓：“泰山王问轮回王安好。”脆生生的童音里，陈成脚下泥土翻涌，无数婴灵手臂拽着他的脚踝往地缝拖。

“滚！”陈成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鬼蛊纹路遇血疯长，竟将婴灵手臂灼成灰烬。趁这间隙，他抠下碑上灵犀珏残片按进胸口，血肉融合的剧痛中，前世零碎的记忆汹涌灌入——银甲将军跪在剑冢前，亲手将佩剑“无咎”钉入挚友眉心。

乱葬岗深处传来剑鸣，陈成循声狂奔，黑袍被荆棘撕成破絮。月光在越过某座无名坟茔时陡然变绿，他踉跄跌进结界，迎面撞见三千柄锈剑倒悬成林。正中央的石台上，苏晚的尸身被七根桃木钉固定成献祭的姿势，心口插着半截熟悉的剑刃。

“无咎剑……”陈成抚过剑柄螭龙纹，耳畔突然炸响龙吟。剑身迸发的青光中，他看见自己前世挥剑斩断往生桥，十万怨鬼坠入忘川的惨景。那些鬼魂的面孔逐渐清晰，竟与第七狱暴动的怨鬼们重叠。

鬼蛊纹爬至颈侧时，陈成咬牙拔出无咎剑。苏晚尸身突然睁眼，金线从她七窍射出，将陈成拽入记忆幻境——三百年前的孟婆庄后院，现任孟婆正将陶罐中的血喂给女童，罐底沉着的分明是半枚阎罗印。

“他们用阎罗血喂活人，炼成沟通阴阳的容器。”苏晚的声音在幻境中回荡，“我是第七个，也是唯一活到及笄的。”画面骤转，陈成看见苏晚被铁链锁在血鼎旁，鼎中熬煮的竟是楚江王金身的右臂。

幻境崩塌时，真实的痛楚来自胸口——无咎剑不知何时刺入半寸，剑柄处的螭龙眼珠转动，吐出卷残破的绢帛。陈成展开染血的《镇魂谱》，最后一行朱砂小楷触目惊心：“以阎罗骨为媒，可夺六道轮回。”

结界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声。陈成负剑冲出，见孟七的残破纸伞正与牛头巨斧相撞，伞面曼珠沙华已被血浸透。更远处，赤瞳鬼主的骷髅轿碾过坟茔，轿帘缝隙伸出布满咒文的手，凌空抓向陈成手中的无咎剑。

“接住！”孟七甩出伞骨中藏的青铜镜，陈成反射性举镜抵挡。赤瞳鬼主的五指在镜面映出刹那，陈成窥见难以置信的景象——鬼主黑袍下竟是秦广王的玄铁面具，腐烂的半张脸爬满血色蛊虫。

无咎剑突然脱手飞向骷髅轿，陈成腕间鬼蛊纹暴涨。生死关头，他扯断灵犀珏红绳缠住剑柄，玉碎声里爆发的青光化作楚江王虚影。这位初代轮回王残念握住陈成的手腕：“看清楚，真正的十八狱在何处！”

剑锋所指处，地裂涌出岩浆。陈成在赤红光芒中看见倒悬的阎罗殿，十八根镇魂钉贯穿的巨型血鼎正在吞噬六道轮回。更骇人的是鼎身浮现的命格，竟与他胸前尚未愈合的伤口形状一致。

赤瞳鬼主的骨轿被剑气掀翻，陈成趁机拽着孟七跳进岩浆裂缝。灼烧感转为刺骨阴寒时，他们跌进座青铜宫殿。殿柱盘踞的蛟龙浮雕与轮回王座完全相同，只是这里的镇魂钉已经锈断，蛟龙眼窝里塞满腐烂的婴胎。

“欢迎来到真正的第一狱。”孟七擦去嘴角黑血，无常服褪色成素白襦裙，“三百年前我奉命镇守此地，直到楚江王剖心封印炼魂鼎。”

殿内突然亮起九百九十九盏魂灯，陈成在火光中看清四壁刻满的名字——全是历代轮回王。当他的指尖抚过最新空缺处时，青砖突然翻转，露出冰棺中完整的楚江王金身。最惊悚的是金身左手握着的往生笔，与陈成怀中那支形成共鸣颤动。

鬼蛊在此刻发作，陈成右眼爆出血雾。恍惚间他望见金身胸口有处剑痕，与无咎剑的宽度严丝合缝。孟七突然将伞骨刺入他后背：“大人，该还债了。”

剧痛中，三百年前的真相终于完整：楚江王为破炼魂鼎，将半数魂魄注入挚友将军体内，却导致对方堕为屠杀百姓的恶鬼。最后时刻，是无咎剑贯穿两人心脏，才勉强封住血鼎裂痕。

青铜殿开始坍塌，陈成挣扎着将无咎剑刺入金身胸口。鬼蛊纹路顺剑身蔓延至金身，竟将两者缓缓融合。赤瞳鬼主的咆哮从地缝传来时，陈成握住蜕变新生的往生笔，在虚空写下第一个完整的轮回咒。

地府十殿同时震荡，秦广王面具应声碎裂。陈成在风暴中心睁开流金双瞳，看见十八狱深处升起自己前世的执念——银甲将军的怨魂正与赤瞳鬼主缓缓融合。无咎剑发出悲鸣，他终于明白，自己才是炼魂鼎最好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