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在忘川河底睁开眼时,血水正在他指缝间凝成新的掌纹。苏晚消散前注入的魂珠在胸腔内跳动,每一下震动都漾出孟婆临死前的记忆——八百年前那个月夜,初代孟婆跪在楚江王剑下哀求:“炼魂鼎吞的不是轮回,是人心贪妄。”
水面突然传来诵经声,他浮出河面时看见难以置信的景象:崩塌的十八狱废墟上,十万怨鬼盘坐成莲,额间皆印着往生咒。无咎剑插在炼魂鼎残骸顶端,剑穗残留的孟七魂魄化作金粉随风飘散。而本该魂飞魄散的自己,正悬在鼎上书写血色符文。
“这是……逆时光禁术?”陈成触碰漂浮的往生笔残影,笔杆内传出楚江王的叹息:“你终是走到了这步。”
炼魂鼎突然发出婴儿啼哭,鼎身裂缝钻出苏晚半透明的身影。她的瞳孔已变成完整的赤瞳鬼主图腾,指尖却缠绕着孟婆庄的渡魂线:“陈成,看着我。”少女撕开胸口,露出鼎心旋转的黑洞,“无量劫从不是天灾,是十万阎罗的悔。”
记忆如洪流席卷而来。陈成看见初代阎罗们剜心献祭的画面在时光中往复重演:每一任轮回王在知晓真相后,都会重复楚江王的抉择——以自身为引,换百年安宁。而无量劫的倒计时,早在万年前炼魂鼎初成时便已开始。
“所以永生之法,就是不断寻找替死鬼?”陈成握住无咎剑跃上鼎沿,剑锋倒映出无数个自己的轮回,“那这次,换个结局。”
苏晚的魂魄突然剧烈颤抖,黑洞深处伸出缠满佛珠的骨手。陈成斩断骨手的刹那,窥见秦广王最后的残念——那串佛珠竟由历代孟婆头骨打磨。骨珠崩裂时,赤瞳鬼主的咆哮震碎虚空:“你毁鼎,六道即刻湮灭!”
陈成在狂风中割开手腕,以魂为墨重写往生咒。血液触及炼魂鼎的瞬间,沉睡的无量劫提前苏醒。地府天空裂开九道缝隙,混沌之气裹挟着初代阎罗的怨魂倾泻而下,所经之处连忘川水都冻结成灰。
“陈成!”孟七的残魂突然从剑穗中闪现,金线刺入他眉心,“楚江王给你的不是往生笔,是钥匙!”剧痛中,陈成灵台浮现出青铜殿深处的壁画——初代轮回王们跪拜的根本不是炼魂鼎,而是鼎后那道横跨阴阳的门。
混沌风暴撕开他胸前旧伤时,陈成终于笑了。他反手将无咎剑捅入苏晚胸口的黑洞,剑气搅动间,炼魂鼎残片尽数吸入剑身。苏晚在消散前突然恢复清明,指尖轻轻拂过他眉间:“门在无间最深处……替我看看真正的轮回。”
地府彻底坍塌的轰鸣声中,陈成踏着赤瞳鬼主的残躯跃入混沌。往生笔在疾驰中解体,笔头朱砂化作楚江王残影为他引路。无数代阎罗的嘶吼在耳畔回荡,他却在风暴中心听见了人间的声音——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将士死前的最后喘息、婴灵初生的啼哭。
混沌尽头矗立着青铜巨门,门缝溢出的光竟是纯净的乳白色。陈成以无咎剑为楔卡住门扉,炼魂鼎转化的怨气沿着剑身疯狂涌入。门内传来齿轮转动的巨响,他看见自己的魂魄正在消散,却在此刻顿悟:所谓轮回,不过是门内泄出的一缕光。
“该结束了。”陈成将最后的神识注入门缝,躯体在强光中碎成星尘。最后一刻,他望见门后星河倒转,初代楚江王与银甲将军并肩而立,掌心托着颗莹白的卵。
无量劫风暴骤然停滞,混沌之气凝结成雨洒向阴阳两界。孟婆庄废墟里,新任孟婆舀起忘川水,碗底映出苏晚的笑脸;人间战火平息处,无咎剑插在焦土上抽枝开花;赤瞳鬼主遗落的玄铁面具沉入忘川,被河沙温柔掩埋。
千年后,有游魂在奈何桥畔听见奇谈:曾有位阎罗散魂补天,神识化作风雨滋润六道。偶尔夜半血月当空,还能瞧见个白衣书生坐在桥头,与撑伞的姑娘共饮一碗不苦的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