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灶王爷升天的日子,南塘村飘起了霰雪。
庄寒雁赤脚踩进冰碴子时,后院的芦花鸡正扑棱着翅膀啄食。王嬷嬷拎着烧火棍杵在檐下冷笑:"小姐今儿若捡不完这些碎玉,可别想喝米汤。"
青石板上散落着三百粒翡翠珠子,是嫡姐庄明月上元节要用的禁步。晨露凝成的薄冰覆在石缝间,寒雁跪下去时听见膝盖骨发出脆响。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庄仕洋的轿辇碾过村口泥泞时,也是这般令人牙酸的声响。
"雁丫头,那是你爹啊!"瞎眼阿嬷当时攥着她的腕子往村口拽,枯枝似的手指几乎掐进她冻疮里,"去讨个彩头,指不定能接你回..."
她没说完的话被马蹄扬起的雪沫堵在喉间。朱漆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庄仕洋捻着佛珠的手。那只养尊处优的手朝她掷来半吊铜钱,翡翠扳指在雪光里泛着慈悲的光。
此刻寒雁的指甲缝里嵌着冰渣,翡翠珠子在指腹留下月牙状的血痕。王嬷嬷的皂靴突然踩住她手背:"小姐可知为何老爷送你来南塘?"粗粝靴底碾着冻疮,"夫人说你这双眼睛像极当年溺毙的柳姨娘——"
话音未落,寒雁突然抓起碎玉按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比翡翠更艳,她仰头笑得天真:"嬷嬷说的是七年前投井的柳姨娘?昨夜我还梦见她湿淋淋地趴在您床头呢。"
王嬷嬷踉跄后退撞翻鸡笼,寒雁趁机将染血的珠子塞进芦花鸡喙。十三年磋磨教会她如何让家禽悄无声息地噎死——就像当年庄仕洋送来掺着碎瓷的粳米,让她学会用血温养指腹的老茧。
暮色四合时,庄寒雁抱着空箩筐穿过柴房。草垛深处传来窸窣响动,她摸出枕下藏了半月的乌头根茎。窗棂外忽有火光逼近,里正娘子尖利的嗓门刺破雪幕:"官爷您瞧,庄大人每月都差人送银钱来,我们待四姑娘可比亲闺女还疼!"
寒雁迅速将毒草塞回砖缝,指甲狠狠划过溃烂的脚踝。当巡按御史推门而入时,众人只见瘦骨伶仃的少女蜷在霉烂棉絮里,脚边陶碗盛着混沙的馊饭。
"造孽哟!"里正娘子扑过来要搂她,却被寒雁腕间烫伤的疤痕惊住。那是上月替庄明月试药时留下的,此刻正巧从破衣袖里露出来,像条扭曲的蜈蚣。
御史的狼毫笔在册子上划出深痕。三日后,京城传来消息:庄编修痛心疾首,要接外室女回府好生教养。
启程那日,王嬷嬷捧着鎏金手炉来送。寒雁突然握住她保养得宜的手:"嬷嬷可知柳姨娘托我捎什么话?"她贴近老妇耳边低语,满意地看着对方瞳孔骤缩,"她说...井底好冷。"
马车驶出村口时,远处传来重物落水声。寒雁摩挲着袖中乌头干,想起昨夜掺进王嬷嬷药汤的曼陀罗粉。晨雾漫进车帘,她咬开结痂的指尖,在舆图背面画下第七个血十字。
东南沿海十二州,庄仕洋打点的盐铁重镇,此刻正在她掌中无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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