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浸骨的寒气便已透过窗纸,无声无息地渗了进来。
然而,比这晨晓寒气更冰冷的,是接踵而至的噩耗。
昨日那位惊魂未定的管事尚未喘匀一口气,另一队人马,已经叩响了镇北侯府的朱漆大门。
是税务司的人。
这一次,他们连通报的客套都省去了,直接带着一股官府特有的蛮横,闯进了前院。
为首的刘主事面无表情,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他从袖中抖出一纸公文,言辞冰冷如铁。
“奉命行事,镇北侯府叶氏名下三家绣坊,涉嫌偷税漏税,账目不符,即刻查抄!”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侯府众人的心上。
“所有账本,全部带走!”
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官差如狼似虎地涌入,成箱成箱的账册被流水般搬上马车。
那交叉的封条,带着一种宣告死亡的意味,狠狠贴在了绣坊的契书之上,一如昨日听雨轩的下场。
程知意闻讯冲到门口时,只来得及看到马车卷起的滚滚烟尘,以及刘主事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得意冷笑。
她气得眼圈瞬间通红,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却第一次感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有的清白和道理,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郡主……”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他们……他们这是要将我们往死路上逼!”
叶凝芷就站在廊下,安静地看着庭院中那株被风雪压弯了枝条的红梅。
寒风萧瑟,满目凄凉。
她缓缓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去了压在梅枝上的一捧积雪。
那看似脆弱的枝干,在卸去重负的瞬间,猛地弹直了些许,于寒风中傲然挺立。
她收回手,声音轻得仿佛在与这风雪对话。
“他急了。”
……
东宫。
鎏金瑞兽香炉里,顶级的龙涎香烧得正旺,将整座大殿熏得温暖如春。
太子李承乾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幕僚的汇报,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好!好啊!”
他端起手边一杯温热的御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入喉中,烧得他通体舒泰。
“一个没了爹娘庇护的黄毛丫头,也敢在本宫面前拿乔作势!”
在他眼中,叶凝芷不过是仗着父皇那点虚无缥缈的怜悯,才敢如此放肆。
断她财路,只是第一步。
他要让她众叛亲离,要让她尝尽世态炎凉,最后像条狗一样,跪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传令下去,给京城所有商家都递个话。”
太子挥了挥手,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狰狞笑意。
“就说镇北侯府气数已尽,谁敢再跟他们家做生意,就是跟本宫作对!”
他已经开始期待,叶凝芷那张素来清冷漂亮的脸蛋上,布满绝望与泪水会是何等美妙的景象了。
……
与此同时,城南,大理寺最深处的一间暗牢。
空气里混杂着血腥、霉变与绝望的气息。
凌不疑一身玄衣,宛如融入黑暗的幽灵,静静地站在一名被铁链吊在刑架上的犯人面前。
他甚至没有开口,仅仅是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就足以将犯人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碾碎。
他正在追查一宗边关军械走私大案,线索追到一半,却牵扯出了一笔数额巨大、流向诡异的赃款。
“说。”
凌不疑吐出一个字,没有一丝温度。
那犯人浑身剧烈一颤,终于崩溃,断断续续地招供。
“钱……钱被转了几道手,最后……最后走了京城皇商周家的账,洗……洗干净了……”
皇商周家?
凌不疑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记得这个周家,正是为叶凝芷那几家绣坊,独家供应江南顶级云锦丝绸的商人。
是巧合么?
夜色如墨。
皇商周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周掌柜肥胖的身体抖得像一团风中的筛糠,昂贵的丝绸内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面前的桌案上,没有茶,没有点心。
只有一柄出了鞘的短刃,刀锋在烛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芒,仿佛毒蛇的信子。
凌不疑负手立于窗前,身形笔挺如松,他带来的压迫感,比那柄短刃更令人窒息。
“那笔钱,给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