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梭织布机”一鸣惊人。
其图纸无偿献给朝廷的壮举,更如一场剧烈的地震,彻底撼动了整个京城。
镇北侯府,这个在众人眼中本已摇摇欲坠的名字,一夜之间,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姿态,重新烙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叶凝芷的名字,程知意的名字,随着那架神奇的织机,传遍大街小巷。
然而,风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一次的风暴中心,却不是朝堂,而是镇北侯府那紧闭的朱漆大门。
“开门!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我们的女儿!”
“嫋嫋!我的嫋嫋啊!娘来接你回家了!你出来见见娘啊!”
凄厉的哭喊,混杂着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啕,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割着长街的安宁。
曲陵侯程始和他那位以“贤淑”闻名的夫人,此刻正狼狈不堪地拍打着侯府大门。
两人衣衫凌乱,发髻散落,全无半分侯爷与侯夫人的体面。
程夫人更是哭得瘫软在地,抱着门环,一声声地哭喊着女儿的小名,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消息如长了翅膀,不过半日,侯府门前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黑压压的看客。
“天哪,这不是曲陵侯夫妇吗?怎么闹到这儿来了?”
“你还不知道?百工会上那个发明了飞梭织布机的小姑娘,就是他们当年扔在乡下,自生自灭的亲生女儿!”
“什么?竟有此事!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孩子没出息时不管不问,现在一朝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就跑来认亲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终归是亲生父母,血浓于水啊……你看侯夫人哭得多伤心,许是真的后悔了。”
议论声、指点声、叹息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镇北侯府牢牢罩住。
曲陵侯夫妇仿佛未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
程始高高扬起头,对着紧闭的大门,声泪俱下地高喊:
“嫋嫋!是爹爹对不起你!是爹娘混账!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跟我们回家吧,嫋嫋!爹娘不能没有你啊!”
他一边喊,一边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演足了一个悔不当初的慈父。
府内,与门外的喧嚣鼎沸截然不同,是一片死寂。
程知意的工坊里,一排排崭新的飞梭织机整齐排列,在窗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木质光泽。
她就坐在这片冰冷的光泽中央,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个刚刚打磨好的齿轮。
门外那一声声杜鹃啼血般的“嫋嫋”,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没在她脸上激起一丝波澜。
她的动作专注而平静,仿佛擦拭的不是零件,而是自己的心。
“知意。”
叶凝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沉寂。
她缓步走来,身后跟着一脸愤懑的管家。
“郡主!”管家气得脸色通红,“外面那对男女简直欺人太甚!他们这是在逼宫!仗着是知意姑娘的亲生父母,就在咱们门口撒泼打滚,败坏咱们侯府和知意姑娘的名声!要不要小的带人把他们轰走?”
叶凝芷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程知意。
程知意手中的动作终于停下。
她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因常年劳作而生出的薄茧和细小的伤痕。
这双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黑暗中无助抓挠的小女孩的手了。
她低声问道:“他们……还在喊?”
“何止是喊!”管家气不打一处来,“那哭声,半条街都听得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镇北侯府怎么虐待了他们女儿呢!”
叶凝芷挥手让管家退下,工坊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
她走到程知意身边,没有居高临下地劝慰,只是伸出手,轻轻按住了她那只攥着零件、指节泛白的手。
“门外,”叶凝芷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山涧里的清泉,“是你的过去。”
“门内,”她的目光扫过这一屋子的织机与图纸,“是你的现在和未来。”
“你想见,我陪你一起去。”
“刀山火海,我替你扛着。”
“你不想见,我即刻便让护卫清场。”
“从此以后,镇北侯府的大门,他们连边都摸不着。”
叶凝芷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程知意心中那道紧锁的闸门。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