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书房出来,已是更深露重。
夜风卷着宫墙内草木的寒气,吹得人衣袂翻飞。
那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依旧在宫门外静候,但叶凝芷和凌不疑谁都没有上车。
两人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影子在宫灯的余光下被拉长又缩短,仿佛两道沉默的孤魂。
“太子生性多疑,却又自负。”
凌不疑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却依旧冷硬如铁。
“他信奉权势,不信人心。”
“要让他入彀,必先让他恐惧。”
叶凝芷的脚步没有停,眸光却比这深夜的寒星更亮。
她侧过头,看着凌不疑轮廓分明的侧脸,
缓缓道:
“恐惧会让他失去理智,而自负会让他选择最愚蠢、也最直接的办法来消除恐惧。”
“比如,反咬一口。”
凌不疑接上了她的话。
四目相对,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
就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渐渐成形。
这是一个以身做饵,引蛇出洞的险局。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我需要镇北侯府的情报网,将消息精准地送到太子的耳朵里。”
叶凝芷的声音清冷而坚定。
“也要借凌将军的人,演一出好戏。”
凌不疑微微颔首,
深邃的眼眸中是全然的信任。
“郡主但说无妨,凌某的人,便是郡主的刀。”
……
三日后,
一则惊人的消息,如同一阵风,
悄无声息地吹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府邸后院。
“听说了吗?清沅郡主在整理镇北侯遗物时,找到了一个暗格!”
“什么暗格?”
“一个带锁的紫檀木匣子!”
“据说里面是……是老侯爷当年查抄军备贪腐案时留下的秘密账本!”
“天呐!那不是‘窃国之蚁’的铁证?”
“可不是嘛!”
“据说上面从朝中大员到地方矿监,一笔笔,一桩桩,记得清清楚楚!”
“郡主已经决定,在陛下的万寿宴上,将此账本作为寿礼,献给陛下,以清君侧!”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细节丰富到令人不得不信。
仿佛一夜之间,全京城的人都成了镇北侯府的耳报神。
东宫。
“啪!”
一只上好的汝窑茶盏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太子面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无法掩饰的恐慌。
“账本……叶峻的账本!”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留着这种东西!”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十三年了,他以为叶峻的死,已经将所有秘密都带进了黄土。
可现在,这本催命的账本,竟然又重现天日!
“殿下息怒!”
一旁侍立的,是宣成侯。
他比太子要镇定得多,但紧锁的眉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此事蹊跷,流言四起,未必是真。”
“万一是真的呢?”
太子猛地停住脚步,
一把揪住宣成侯的衣领,
状若疯狂。
“万一是真的,万寿宴上,叶凝芷那个贱人将账本呈上,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我这个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宣成侯被他摇晃得头晕眼花,费力地掰开他的手,沉声道:
“殿下!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既然她想在万寿宴上发难,那我们就让她发不出这个难!”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毒光。
“她不是要告我们吗?”
“那我们就先告她!”
“就说她与凌不疑勾结,伪造罪证,意图构陷储君,动摇国本!”
“陛下最忌惮的就是臣子结党,威胁皇权。”
“只要我们先发制人,就能将他们打成乱臣贼子!”
太子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没错!就这么办!”
“可是……空口白牙,如何让父皇相信?”
“所以,我们需要一份‘证据’。”
宣成侯冷笑一声。
“一份能证明他们‘伪造’罪证的证据。”
就在太子与宣氏外戚密谋如何反戈一击时,镇北侯府的工坊内,却是一片安宁。
叶凝芷正看着程知意。
这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正用一双巧手,将一张极薄的韧纸,折叠成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
“郡主,您看!”
程知意举起手中的纸鹤,小脸上满是好奇和兴奋。
“您给的这种金属丝好神奇,我把它嵌进纸鹤的翅膀里,只要用您教的手法轻轻一碰这里,它的翅膀就会自己扇动一下!”
“像活的一样!”
“我们要做这个来做什么呀?”
她仰着头,眼中满是信赖。
她不知道郡主为什么要她做这个,但只要是郡主的要求,她都会做到最好。
“很好,知意的手艺,天下无双。”
叶凝芷接过纸鹤,指尖轻轻拂过它冰凉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