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雨,总是夹着雪粒子。
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酒楼内暖意蒸腾,劣质烟草味混着烧刀子的辛辣,直往人鼻子里钻。
二楼临窗。
苏昌河指尖转着一只粗瓷酒杯。
杯口粗糙,磨得他指腹微微发白。
“喆叔,两天了。”
他没看对面一身灰袍的苏喆,目光投向窗外泥泞的官道,声音懒散。
“那老头子的命,属王八的?”
苏喆眼皮都没抬。
他手边那根降魔法杖,将地面青砖压出了几道细纹。
“急啥子。”
苏喆抿了一口浑浊的酒液,语调沉稳,带着一股老江湖特有的暮气。
“百足之虫,僵而不死。大家长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三十年,手里没几张底牌,早被人连骨头都吞了。”
“底牌?”
苏昌河嗤笑一声。
“众叛亲离,底牌就是催命符。”
他仰头,将杯中残酒倒入口中,辛辣入喉,激起眼底一片森寒。
“我只怕,来摘桃子的人太多。”
“去晚了,连汤都喝不上。”
苏喆放下酒杯,浑浊的老眼盯着他。
“你怕的不是别人。”
“是你那个好兄弟,苏暮雨。”
苏昌河转杯的手指一顿。
“他若一定要保大家长,你当如何?”苏喆追问。
瓷杯在苏昌河指尖飞快旋转,化作一团青灰色的虚影。
“暮雨啊……”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重情义是好事,也是坏事。”
“喆叔放心,他这把刀,最后只会握在我们手里。”
苏喆不置可否,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黄铜杖头。
“万一他冥顽不灵……”
“没有万一。”
苏昌河五指骤然收拢。
旋转的瓷杯在他掌心化为齑粉,簌簌洒落。
他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欠揍的笑容。
“我的兄弟,我最清楚。”
楼下的喧闹,毫无征兆地断了。
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掐灭了声息。
划拳的汉子僵在原地,端菜的小二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避开了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身黑衣,透着雨水冲刷不掉的血腥气。
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刚从冰窖里提出来的剑,冷得扎人。
更扎眼的,是他怀里抱着个女人。
紫裙华贵,却沾满了泥点,软软地靠在他胸口,不知死活。
“嚯。”
苏昌河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唐门玄武使,唐怜月。”
“千里迢迢跑来北境,就为了当个护花使者?”
他认出了那个女人。
慕家,慕雨墨。
苏喆瞥了一眼,浑浊的眼中精光微闪。
“英雄难过美人关哩。”
楼下。
唐怜月对周遭的死寂视若无睹。
他走到柜台前,丢出一锭银子。
“上房。”
两个字,砸得掌柜一哆嗦。
怀里的人动了动。
慕雨墨睫毛轻颤,发出一声难耐的嘤咛。
她睁开眼,入目是一张冷硬如铁的侧脸。
“你就不能……温柔点?”
她声音沙哑,带着刚醒时的慵懒,媚意天成。
“我的腰都要被你颠断了。”
唐怜月没理她,接过掌柜颤巍巍递来的房牌,转身欲走。
慕雨墨却不依不饶,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声音不大,却刚好能飘上二楼。
“喂,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呢?”
“你把人家甩了?”
二楼。
苏昌河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
唐怜月独行北境,这是板上钉钉的情报。
哪里来的女人?
能跟唐怜月同行,还能被眼高于顶的慕雨墨称为“漂亮得不像话”……
“喆叔。”
苏昌河缓缓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唐怜月的背影,如同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孤狼。
“看来咱们的网,漏了一条大鱼。”
苏喆浑浊的老眼中,也泛起了波澜。
“变数。”
他吐出两个字,重若千钧。
“看不见的棋子,才最要命。”
苏昌河抓起桌上的斗笠,扣在头上,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杀机。
“走了。”
“去哪?”
苏昌河走到楼梯口,回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喆叔你去探蛛巢。”
“我?”
“当然是去会会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