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城,蛛巢。
暗河最深处那腐烂的核心。
苏昌河的靴底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像是死神的秒针在倒数。
他没走几步。
两道阴冷的视线,从左右两侧的屋檐顶端投下,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黏腻感。
苏昌河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脚尖在满是苔藓的石板上轻轻一点。
整个人竟如一片逆风而上的黑色羽毛,拔地而起!
腕间寸指剑应声出鞘,在浓稠的夜色中,划开一道刺眼的银线!
锵!
金属交击声尖锐得足以撕裂耳膜,在死寂的长街上悍然炸开。
“苏昌河。”
屋檐上,一道人影被那股刁钻至极的劲力震得倒飞而出,双脚在瓦片上犁出两道深痕,连退十几步才稳住身形,胸口气血剧烈翻腾。
“病死繁花,谢繁花。”
苏昌河的身影轻飘飘落地,仿佛不受半分力,指尖转动着那柄短得不像话的剑,笑意吟吟。
“这都能遇上,咱俩的缘分,看来不浅。”
谢繁花的脸色瞬间没了血色,一双眼睛死死锁定苏昌河,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你敢拦我的路?”
“话可不能这么说。”苏昌河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蛛巢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来逛逛,你来寻仇,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谢繁花知道,跟苏昌河讲道理,比让死人开口说话还难。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让开!”
“不让。”
苏昌河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骤然冷了下去。
他指间的寸指剑停住,锋刃笔直地指向谢繁花。
“既然遇上了,总得跟你玩玩。”
“谢家的刀,这些年是越来越钝了。”
“正好,我帮你试试锋口,免得谢家主拿出去,丢人现眼。”
“找死!”
谢繁花被最后四个字彻底引爆,怒喝声中,手中双刀化作两道交错的黑色毒牙,当头噬向苏昌河!
苏昌河不退。
他甚至没有格挡。
身形在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中穿行,如同鬼魅。
手中的寸指剑总能以最匪夷所思的角度,轻巧地点在对方刀势最凝滞、最难受的那一个节点上。
一寸短,一寸险。
他像一个在刀尖上信步闲庭的疯子,姿态写意到了极点,近乎羞辱。
“太慢了,太慢了!”
苏昌河朗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长街上激起回音。
“谢霸的徒弟,就这点斤两?”
“咳……咳咳!”
谢繁花被气得当场咳血,攻势却愈发癫狂,刀锋上甚至泛起一层妖异的血光。
“这够不够快!”
“不够!”
苏昌河脸上的笑意愈发张扬,手中的动作却骤然凌厉。
“还得再快点!拿出你搏命的本事来!”
“好!”
谢繁花彻底疯狂,双刀猛然合一,整个人与刀光融为一体!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姿态,笔直地斩向苏昌河的胸膛!
空门大开。
破绽百出。
然而,苏昌河收剑了。
他甚至还向后退了半步,脸上挂着一丝古怪的、近乎悲悯的笑容。
谢繁花心中一空,一股极致的危险感从脚底炸开,直冲头顶。
不对劲!
可他已经收不住刀了。
他只看到,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动手的同伴谢千机,对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一个字。
“走。”
然后,谢繁花便感觉后脑一凉。
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片猩红所覆盖。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那搏尽全力的一刀,终究是软绵绵地垂落下去。
至死,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谢千机的剑,对准的不是苏昌河,而是他自己。
噗通。
温热的尸体砸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一片污浊。
谢千机收起机弩,走到苏昌河面前,声音干涩。
“他是谢霸最喜欢的徒弟。”
“所以,他必须死。”
苏昌河俯下身,用寸指剑在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血。
“把尸体带回去。”
“就说,是我杀的。”
苏昌河抬起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邪异得让人心头发寒。
“谢霸的胆子太小了,我得帮他一把。”
“让他知道,苏家,已经开始清理门户了。”
谢千机沉默着扛起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点了点头:“谢不谢走了,据说是被苏暮雨重创,这对我们很不利。”
“是少了一把好刀。”苏昌河轻声叹息。
下一瞬,他身影一闪,出现在谢千机身侧。
嗤!
寸指剑没有半分犹豫,干净利落地没入谢千机的肩膀。
谢千机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却没有反抗。
苏昌河拔出匕首,在自己干净的衣角上擦干血迹,笑了。
“戏嘛,总要演全套。”
谢千机背着尸体,一瘸一拐,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的黑暗中。
……
暗处,萧凝芷的指尖,在古朴的剑鞘上,轻轻划过。
她的脸上,一片冰冷。
好一个苏昌河。
好一出借刀杀人,嫁祸于人的好戏。
她以为自己是黄雀。
却不料,这浑水之下,还藏着一条翻江倒海的毒龙。
空旷的长街上,只剩下苏昌河一人。
他站在那片逐渐扩大的血泊旁,将寸指剑收回鞘中,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然后,他没有抬头,甚至没有转身。
只是对着斜后方那片空无一人的阴影,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笑意。
“美人儿。”
“这出戏,可还行?”
萧凝芷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白裙胜雪,不染半点尘埃。
她的目光,比这北境的夜风还要冷。
苏昌河,送葬师。
果然人如其名,所到之处,皆是死亡与阴谋。
“送葬师,苏昌河。”萧凝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苏昌河这才转过身,看到是她,脸上的欣喜毫不掩饰,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知己。
“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
“我劝过你,别来九霄城凑热闹。”
他一步步走近,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流。
“你看,这热闹才刚开场,就已经见了血。”
“再看下去……”
他停在萧凝芷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幽香,嘴角的弧度越发邪异。
“可是要买票的。”
“是吗?”萧凝芷的红唇吐出冰冷的字句,“可我怎么觉得,杀了你,票钱就免了。”
话音未落,萧凝芷左手拇指弹出剑格!
那柄古朴的长剑瞬间出鞘半尺!
一道古朴厚重、带着皇权天威的剑气,如惊龙出渊,直扑苏昌河面门!
苏昌河身形急退,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欠揍的笑容。
“美人儿,火气这么大?”
他脚下步伐诡异,堪堪避开剑气锋芒,寸指剑在指尖飞旋,却始终不出鞘。
“一见面就动刀动枪的,多伤感情。”
萧凝芷根本不理会他的言语骚扰,剑势连绵不绝,一剑快过一剑。
每一剑都大开大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霸道,仿佛要将这整条长街都从中劈开!
“哎,慢点慢点。”
苏昌河在凌厉的剑光中闪转腾挪,身形飘忽得像一片无法被锁定的落叶。
“这地砖可都是钱,打坏了你赔啊?”
他嘴上说着不着四六的话,眼神却越来越亮,像一头发现了新奇猎物的狼。
“啧啧,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练这么霸道的剑法。”
苏昌河侧身避开一道直刺咽喉的剑锋,嘴角的笑意更浓。
“就是不知道,你这把剑,比琅琊王那把昊阙剑如何?”
他顿了顿,看着萧凝芷骤然变化的眼神,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轻声问道。
“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