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石室,竟是掏空了半座山腹。
穹顶之上,数十颗夜明珠嵌于岩顶,光华流转,将每一寸角落都映照得纤毫毕现,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尘世的清冷。
“啧。”
苏昌河背靠冰冷的石壁,沿着墙面缓缓滑坐到地上。
左臂的剧痛让他脸皮狠狠抽搐了一下。
“真奢侈。”
他仰头,看着那些任何一颗都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声音懒散,透着一股邪气。
“把这些玩意儿全抠下来,够咱们在外面快活几辈子了。”
萧凝芷没有理会他的疯话。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石壁上那连绵不绝的浮雕牢牢吸住。
从入口开始,一幅幅浮雕如同一部无声的史诗,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雕工精湛,人物的面目神情清晰可辨。
那是一个男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从布衣少年,到揭竿而起,再到金戈铁马,最终问鼎天下。
“北离开国皇帝,萧毅。”
萧凝芷的声音很轻,唯恐惊扰了此地沉睡三百年的时光。
苏昌河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位指点江山的帝王身上。
他兴味盎然地发现,每一幅浮雕,无论场景如何变幻,那位帝王身边,总有一个如影随形的黑衣人。
有时,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有时,是隐于暗处的护卫。
有时,又是立于朝堂阴影中的孤臣。
那人没有具体的面目,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存在感却强得诡异,是所有画面的无形核心。
“这跟屁虫是谁?”
苏昌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地问。
“看着倒比皇帝还威风。”
萧凝芷的目光落在那道孤独的黑影上,眼神幽深。
“影宗之主,易水寒。”
“易水寒?”
苏昌河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微挑。
“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
萧凝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诮。
“史书,是写给天下人看的。”
“而他们,活在史书的背面。”
她沿着环形的石壁,一步步走着,那姿态,像是在巡视自己先祖的江山。
苏昌河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看着浮雕上的故事继续。
天下大定,萧毅登基为帝。
也是在那一天,易水寒拒绝了裂土封侯,亲手建立了影宗。
浮雕上,萧毅站在九重高台之上,接受百官朝拜,万民跪伏,荣耀至极。
而易水寒,却独自一人,走下高台,背影萧索,彻底没入无边的黑暗。
“有意思。”
苏昌河摸着下巴,脸上的玩味更浓了。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偏要跑去当个见不得光的老鼠,真是愚蠢。”
萧凝芷的脚步,在一幅巨大的浮雕前停下。
龙椅上的萧毅,将一份密诏,亲手交给了阶下的易水寒。
在那一刻,易水寒的身影几乎彻底融入了宫殿的阴影,只剩下一个淡得看不见的轮廓。
一明一暗。
一君一臣。
从此,天涯陌路,却又生死相托。
萧凝芷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幅浮雕,看着她的先祖,如何与他最信任的兄弟,定下了那个永不见天日的盟约。
她的眼中情绪翻涌,有悲哀,有无奈,更有身为帝王后裔与生俱来的沉重。
苏昌河看着她。
他看着她清冷绝尘的侧脸。
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凤目,此刻竟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波光。
那光芒,比穹顶所有的夜明珠加起来,还要亮。
他忽然觉得,左臂的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
心口某个地方,却被这道光,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想说句什么俏皮话来打破这该死的沉寂。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第一次觉得,任何轻佻的言语,此刻都显得不合时宜。
许久。
萧凝芷伸出手。
纤长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冷的浮雕,触碰到那道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影。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整座浮雕竟缓缓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口。
一股陈旧到极致的、混杂着书卷与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是另一处密室。
“殿下,要不要我先进去探探路?”
苏昌河咧嘴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
“万一里面还有什么要命的玩意儿,我皮糙肉厚,先替您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