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凝芷没有回头。
“你这条命,我留着还有用。”
她声音清寒,迈步走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苏昌河在原地撇了撇嘴,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跟了进去。
甬道极短,尽头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间真正的书房。
不大,四壁的书架上塞满了层层叠叠的书卷与竹简,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墨香混合的陈腐气息。
一张书案,一方砚台,笔架上还静静躺着一支狼毫。
一切都像是被时光封印。
萧凝芷的视线,直直落在了书案上。
那里摊开着一卷竹简,字迹在岁月的侵蚀下,已有些许模糊。
那不是治国方略,更非武功秘籍。
只是一段独白。
萧凝芷走上前,纤长的手指拂去积尘,一字一句,轻声念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敲打着这间密室的死寂。
“朕之一生,有友如水寒,幸也。”
“然君临天下,朕为光,彼为影,终不能并肩而行,憾也。”
“高处不胜寒,朕立于九天之上,所见皆是跪伏之臣,所闻皆是阿谀之言。”
“唯有夜深人静,方敢思故人,忆当年并辔沙场,快哉。”
念到此处,她的声音停了。
竹简的末尾,是一行被泪水浸润过,几乎要化开的墨迹。
“水寒,朕,悔之。”
石室里,针落可闻。
苏昌河死死盯着那最后三个字。
赢了天下,又如何?
那个站在权力之巅的帝王,午夜梦回,对着这空无一人的密室,流下的终究是英雄泪。
他失去了那个唯一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萧凝芷。
他看见她伸出手指,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那三个墨迹模糊的字。
那一刻,苏昌河脑中轰然一响。
这间密室,从来不是什么传承帝王心术的圣地。
这是萧毅,留给自己的坟墓。
一座埋葬了他作为“兄弟萧毅”,而非“皇帝萧毅”所有遗憾和不甘的坟墓。
而眼前的女人,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启长公主。
她走进这里,就像是跨越了三百年的时光,与她那位同样孤独的先祖,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谈。
苏昌河看着她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华贵宫裙,在他眼中,忽然不再是荣耀。
那是一件沉重到无法卸下的枷锁。
是一座华美至极的囚笼。
鬼哭渊的血腥,家主们冰冷的眼神,一幕幕在脑中炸开。
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被命运选中的“蛊”,活在不同的笼子里,挣扎,厮杀,至死方休。
他张了张嘴。
那句挂在嘴边,已经成为本能的“美人儿”,此刻却像被鱼刺卡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只是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将那卷竹简小心翼翼地卷起,收入袖中。
然后,她转身。
那双凤目,依旧清冷如雪,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分洗尽铅华的澄澈。
“走吧。”
她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便率先向外走去。
苏昌河看着她从自己身侧走过。
一股清冷的、雪后青松般的香气,擦过他的鼻尖。
就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苏昌河的脑中,一个疯狂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炸开。
他想看看。
他就是想看看,这座永远高高在上的冰山……
裂开的样子。
于是,他伸出手。
不是本能,是蓄意。
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萧凝芷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周遭的空气,温度陡然降至冰点。
一股无声的、足以将钢铁碾成齑粉的杀意,从她身上轰然升起,席卷了整间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