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与烤红薯

京城的冬总爱用钝刀割人。

风从胡同口窜进来时，梧桐枝桠正将铅灰天幕割成碎片，枯叶蜷缩在水泥裂缝里，脆得像被踩碎的旧磁带。

你跺着脚往掌心呵气，看白雾在暮色里织成纱，恍惚间竟与去年初到北京时撞见的雪幕重叠——那时你拖着行李箱在建国门迷路，围巾裹着江南水汽，睫毛结着北方特有的粗粝冰晶。

黄子弘凡的脚步声总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雀跃。黑色马丁靴碾过薄冰的脆响由远及近，卫衣兜帽边缘支棱起一绺卷发。

他在地铁口台阶上蹦跳着下行，羊绒围巾尾梢扫过锈蚀的扶手栏杆，蹭下一层经年的铁锈红。

"发什么呆？"他忽然在你眼前打响指，睫毛挂着未化的雪粒，瞳仁被路灯淬成琥珀糖，"再磨蹭，老李头的糖炒栗子该收摊了。"

你小跑着追赶他刻意放慢的脚步，羽绒服摩擦出窸窣响动，像两团笨拙的云在人间游荡。

路过东四十条桥洞时，他突然转身将冻红的指尖贴上你后颈，激得你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黄子！"你佯怒瞪他，却见他早已兔子似的蹿出三米开外，倒退着走路时不忘即兴改编《铃儿响叮当》，把"冲破大风雪"唱成"撞翻糖葫芦摊"。

围巾尾梢又扫过路边覆雪的自行车座，抖落的雪沫在暮色里泛起虹彩。

便利店的热浪扑面而来时，你正盯着冰柜上凝结的霜花出神。

"接着！"他抛来的玻璃瓶在空中划出抛物线，你慌忙接住，掌心瞬间被烫出红印。

他歪头咬着吸管笑："你怎么这么怕冷。"

你低头看标签——是上周随口提过的白桃乌龙味，此刻在瓶身沁出蜿蜒的水迹，像地图上未标注的暗河。

护城河的冰层泛着浑浊的青灰色，流浪猫的爪印在冰面绽成梅花。

你们趴在石栏上呵气，看白雾在铁锈红的栏杆凝结成霜。

"其实我昨晚梦见你了。"他突然开口，鼻尖几乎蹭到你耳廓，温热呼吸惊醒了你后颈沉睡的绒毛。

你攥紧奶茶罐，铝皮发出细小的凹陷声，如同心脏在胸腔的震颤。

"在那种老式琴房，木地板会咯吱响的那种。"他指尖无意识敲打石栏，节拍器般精准，"你弹《月光》第三乐章，窗台上落满蓝闪蝶。"

洒水车裹挟着进行曲般的轰鸣碾过柏油路，尾音被扯碎在寒风里。

你只来得及捕捉他眼底转瞬即逝的晦暗，像深潭被蜻蜓点破的寂静。

他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滑动，将剩余的字句和奶茶一并咽下，转身时卫衣下摆扫过你手腕，带起一阵混着雪松与焦糖的暖风。

胡同口的暮色愈发稠密，青砖墙上的残雪泛着幽蓝。

他突然拽住你袖口，"下次..."阴影将他轮廓晕染成炭笔素描，唯有呼吸在零下十度的空气里蒸腾出白雾，"带我去找蓝蝴蝶吧。"尾音轻得像冰晶坠地，未等你回应，他已踩着满地碎冰跑远，哼唱的旋律与冰糖葫芦小贩的吆喝缠绕攀升。

你站在原地数他留下的脚印，每个凹陷都盛着半融的暮色。

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他发来的语音条。点开的刹那，护城河的水声混着即兴口哨淌出来，末尾附赠一声带笑的诘问："栗子还要不要了？"

抬头望去，巷子尽头的身影正高举牛皮纸袋摇晃。

糖炒栗子的甜香漫过鼻尖时，你忽然想起那个被洒水车截断的梦境。

蓝闪蝶翅膀上的虹彩，是否也像此刻他睫毛沾着的雪粒，在某个特定角度会折射出六边形的光晕？而旧琴房吱呀作响的木地板，是否正等着某个不合时宜的推门声，将未完的乐章续写成双人即兴？

暮色彻底吞没最后一线天光时，你咽下舌尖的栗子甜，在搜索框敲下：北京冬季哪里能见到蓝闪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