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民国十三年秋，上海法租界的天主教堂钟声轰鸣。

林静秋垂眸望着胸前晃动的珍珠项链，白纱下猩红的蔻丹几乎要掐进掌心。唱诗班的童声清越如云，却盖不住教堂外装甲车碾过柏油路的轰鸣。父亲到底还是派了整整一个营的兵力，将这座哥特式建筑围成了铁桶。

"林小姐是否愿意与周公子结为夫妻？"神父的询问像隔着一层琉璃。

她望着红毯尽头西装革履的周世钧，那人胸前的怀表金链泛着冷光。三日前这纨绔当街鞭笞黄包车夫的场景忽在眼前浮现，车辙里蜿蜒的血痕与此刻脚下猩红的地毯渐渐重合。

"我..."

"砰！"

彩色玻璃应声而碎，水晶吊灯在尖叫声中轰然坠落。林静秋的白纱被气浪掀起，露出腕间一抹暗红——那是去年深秋顾怀舟翻墙送药时，被蔷薇刺划伤留下的疤。

硝烟中走出个穿藏青长衫的身影，金丝眼镜映着满地碎钻般的光。顾怀舟的枪口还在冒烟，却温柔地朝她伸出手，恍如五年前在圣约翰学堂初见时，他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关关雎鸠"的模样。

"跟我走。"

子弹擦着耳畔飞过时，林静秋闻到了他袖口淡淡的硝石味。唱诗班孩童的圣歌仍在继续，混着装甲车调转炮台的金属摩擦声。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霞飞路公寓，顾怀舟教她拆解勃朗宁手枪时说的话："扳机要扣得慢，就像等一朵花开。"

此刻他揽着她腰身撞开侧门，动作却快得惊起满庭白鸽。追兵在身后拉栓上膛，流弹打碎了喷泉池畔的大理石天使。林静秋的高跟鞋早不知丢在何处，赤脚踏过带刺的玫瑰丛时，忽然听见他在耳畔低笑："当年翻墙给你送《新青年》，可没想过要赔上一支冲锋枪。"

民国八年春，法国梧桐刚抽新芽。

林静秋攥着被墨水污损的作文本躲在藏书阁，泪水将"女子亦可报国"的标题晕成墨菊。忽然阁楼木梯吱呀作响，穿月白长衫的青年逆光而立，襟前钢笔泛着银辉。

"林同学？"他的沪语带着吴侬腔，"令尊托我教你国文。"

那是刚从东京帝国大学归国的顾怀舟。他教她读《罗兰夫人传》，却在看到她誊抄《共产党宣言》时悄悄合上窗棂；带她去外滩看万吨邮轮，经过十六铺码头苦力佝偻的脊背时，总会用折扇遮住她视线。

直到暮春某个雨夜，林静秋抱着被父亲撕碎的《海国图志》翻进教员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