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城市被细密的雨丝笼罩,像被罩在一层半透明的琥珀里,所有的色彩都变得朦胧而温润,却又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湿冷
风卷着梧桐叶,打着旋儿砸在便利店后巷的铁皮屋顶上,“噼啪” 作响,像是谁在远处敲着破碎的鼓点
巷子深处积着水,倒映着巷口路灯昏黄的光,那光也被雨水泡得发皱,像块融化的黄油,晕开一圈圈模糊的涟漪
就在这样的巷子里,一个瘦骨嶙峋的阴影正缩在铁皮桶旁
它的前爪死死扒着桶沿上半块发硬的三明治,指缝间的皮肉被冰冷粗糙的铁皮划开细口,混着雨水凝成暗红的痂,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细密的疼
它是只德国牧羊犬,毛色本该是黑与金的交织,如绸缎般在阳光下闪耀。可此刻,那身毛却像被揉皱的旧报纸,纠结成一绺一绺的,毛丛里嵌满了泥点与草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唯有那双竖耳警惕地转动时,才能瞥见耳尖尚未被污秽完全掩盖的金芒——那是它曾经骄傲的证明,如今却只剩这一点残存的亮色
一周前的傍晚,它还惬意地趴在那扇雕花铁门前的绒垫上
女主人身上好闻的香水味裹着哭腔落在它颈间,温热的指尖在它的项圈上反复绕了三圈——那是个缀着铜铃的皮质项圈,是男主人亲手为它做的,边缘还留着打磨时的毛边,带着男主人手掌的温度
乖,等我们回来。
女主人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滴落在它的毛上,冰凉一片
这句话还没等它完全听懂,就被引擎的轰鸣无情地咬碎
黑色轿车像条受惊的鱼,猛地扎进汹涌的车流,尾灯在拐角处闪了最后一下,像颗突然熄灭的星,瞬间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它懵了,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然后,它发了疯似的追着那点红光跑过三条街
项圈被路边的铁丝网狠狠勾住,它奋力挣扎,铜铃在这挣扎中“哐当”一声崩飞,不知落到了哪里,只剩半截磨破的皮带挂在颈间,随着它剧烈的喘息,晃出空洞而绝望的声响,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辆车的影子,它才停下脚步,茫然地站在空旷的街道上,晚风吹过,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寒冷和失落
从那天起,它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它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饥饿、寒冷和恐惧成了它的常态,它只能在城市的角落里,寻找一点点能果腹的食物,躲避着各种危险
……
垃圾桶突然被风掀得哐当乱响,德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赶紧叼起那块来之不易的三明治,飞快地蹿进杂物堆的阴影里
两个醉汉互相推搡着走过,其中一个的皮鞋尖擦过它的尾根,它条件反射地蜷起身子,喉咙里滚出压抑的低吼
以前在那栋带庭院的房子里,哪怕是不小心碰掉了杯子,男主人都会蹲下来,温柔地揉它的耳后,轻声说“没事的”
可现在,它连躲在阴影里,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存在,爪下的碎石子硌得掌垫生疼,仿佛是在为某种不知名的过错接受惩罚
雨势渐猛时,它顺着墙根往深处走,积水漫过脚踝,冰冷的水钻进毛层,贴着皮肤凝成细冰
颈间的半截皮带早已磨断,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勾住,硬生生扯走了最后一点皮革,只留下生锈的铁环嵌在毛里,随着每一步晃动,在皮肉上犁出更深的痕
路过亮着暖黄灯光的橱窗时,它停住了
橱窗里摆着和男主人书房同款的皮质沙发,沙发上的毛绒玩具甚至有着和它相似的金黑毛色,正歪着头对着窗外笑
它把鼻尖贴在玻璃上,哈出的白气瞬间模糊了视线,仿佛这样就能透过冰凉的玻璃,触到那些被阳光晒得温热的午后——男主人坐在沙发上读报,女主人织着毛衣,它趴在两人脚边,把下巴搁在男主人的棉拖鞋上,听时钟滴答着走过整个黄昏
尖锐的刹车声划破雨幕时,它正钻在卡车底盘下避雨,车轮溅起的泥水劈头盖脸砸下来,混着铁锈味渗进颈间的伤口
司机举着手电筒检查轮胎,光柱扫过底盘的瞬间,它把自己缩成紧绷的一团,直到脚步声渐远,才敢慢慢舒展僵硬的四肢
底盘深处还留着些干草,带着被阳光晒透的干燥气息,它把脸埋进去蹭了蹭,像是想从这陌生的暖意里,抠出一点和记忆里相似的温度
天泛鱼肚白时,它走到天桥下,几个流浪汉裹着捡来的棉被躺在长椅上,脚边堆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穿军大衣的老人醒了,看见它时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馒头丢过来,它犹豫着叼起馒头退到混凝土柱后,小口啃着
馒头的碎屑卡在牙缝里,剌得牙龈生疼,可它不敢松口——这是三天来第一口能称得上“食物”的东西
老人望着远处渐亮的路灯哼起不成调的曲子,声音里混着风的呜咽,像在唱某个被遗忘的故事
白日的城市涌成喧嚣的河
它贴着人行道边缘走,尽量避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和婴儿车滚轮的咕噜声。穿背带裤的小女孩指着它喊“狗狗”时,女人立刻把孩子拽到身边,“脏死了”三个字像冰锥扎进雨里。它低下头加快脚步,爪尖踢到路边的易拉罐,哐当声惊得自己猛地弓起背——原来连流浪的易拉罐,都比它更有资格留在这条街上;
公园的草坪泛着潮湿的绿
晨练的老人打太极的身影在雾里浮动,它趴在树荫下,看阳光透过叶隙在草叶上织出金色的网。有麻雀落在面前啄食草籽,它只是静静看着,连尾巴尖都懒得晃。从前在庭院里,它能追着蝴蝶跑上整个下午,男主人会倚着门框喊“回来啦”,声音裹着阳光的温度。可现在连蝴蝶都绕着它飞,仿佛它身上带着某种会传染的荒芜
正午的阳光晒得柏油路面发烫时,它躲进公园凉亭
几个孩子在这里野餐,面包屑像碎雪落在石桌上。它等孩子们跑远了,才敢溜过去舔食那些碎屑
戴红帽子的小男孩突然折回来拿水壶,看见它时眼睛亮得像星:“妈妈,这里有只狗狗!”
他蹲下来伸手要摸它的头,它却猛地往后弹开,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警告——它怕这双伸来的手,会像那扇突然关上的车门,留下满世界的空响
男孩被妈妈拉走时,水壶落在石凳上,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壳还带着余温
那图案和男主人给它买的食盆上的小熊一模一样,它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壶身晃出细碎的响,像谁在耳边轻轻叹了口气,它蜷在石凳下,听着远处的欢笑声漫过草坪,渐渐淡成风里的絮语
暮色漫进僻静小巷时,它遇见了那个旧书摊
戴老花镜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翻书,泛黄的书页在风里轻轻掀动,阳光落在“狄更斯”三个字上,像撒了把碎金
一本封面上画着牧羊犬的画册被风吹到地上,它跑过去用鼻尖顶起画册,轻轻放在摊沿
老人推了推眼镜笑起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弯:“谢啦,小家伙。”
他从塑料袋里掏出根火腿肠,剥开的塑料皮发出清脆的响,肉香瞬间漫进潮湿的空气里
这是被抛弃后,它第一次闻到这样干净的香气,没有垃圾桶的馊味,没有雨水的腥气,只有肉本身的暖
之后的几天,它都守在书摊附近
老人每天会留半块馒头或一块饼干,放在摊脚的纸箱上
他读《双城记》时,它就趴在旁边的梧桐树下,听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看阳光在地面上挪出长长的影子
有次瘸腿的流浪猫抢它的食物,老人挥着扫帚把猫赶跑,嘴里念叨着“这是给小家伙的”,扫帚杆划过地面的脆响里,藏着某种笨拙的护佑
它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忽然觉得颈间的铁环没那么疼了,好像有片温暖的阴影,正悄悄罩住它裸露的伤口
不知道是第几天清晨,它如常跑到巷口,却只看见散落的书脊和一摊发黑的水渍,一旁卖豆浆的阿姨在对买早饭的人说,老人昨夜被救护车拉走了,书摊被城管收进了卡车
它蹲在空荡荡的巷子里,看着那摊水渍在阳光下慢慢缩成浅痕,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呜咽,像被掐住的风
原来连这样短暂的停留,都是偷来的时光
它又开始游荡,从霓虹闪烁的商业街到墙皮剥落的老街区。颈间的铁环越磨越细,嵌进皮肉的地方发炎流脓,被汗水浸得生疼。它学会了在垃圾桶里精准找到还能下口的食物,学会了在巡逻车的探照灯扫过来前钻进排水管道,学会了对所有人类的目光保持警惕——无论是善意的、厌恶的,还是漠然的,在它眼里都可能变成下一次抛弃的前兆
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它钻进废弃工地的水泥管
雨水顺着管壁的裂缝渗进来,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它看着水洼里自己的倒影:瘦得肋骨根根分明,毛色像结块的沥青,颈间的铁环锈成暗红色,和血痂粘在一起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悠长而苍凉,突然就想起男主人曾抱着它在火车站台上等车,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男主人说“等忙完这阵,带你去看海”
海是什么样子?它没见过,只记得那天的风里,有咸涩的期待
凌晨时分,工地突然响起铁锹拖地的声响,它蜷缩在水泥管深处,看着几个穿工装的人举着手电筒走来,光柱在黑暗里乱晃,有人的铁锹差点铲到它的尾巴,它猛地蹿出去,爪子被地上的钢筋划破,血珠滴在积水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它沿着泥泞的路狂奔,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跌进桥洞下的阴影里喘息
桥洞外是条浑浊的河,水鸟贴着水面低飞
它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撞在洞壁上,又弹回来砸在心上,颈间的铁环突然一阵剧痛,它下意识地用爪子去挠,却把铁环扯得更紧,像是要勒进骨头里
意识在剧痛与疲惫里渐渐模糊,它仿佛又看到了男主人站在火车站台的身影,听到那句 “带你去看海” 在风里回荡
可海的模样,始终是片朦胧的、咸涩的虚影,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它彻底吞没,它甚至没力气再呜咽一声,只余颈间铁环冰冷的触感,和心底那片关于 “家” 与 “海” 的、尚未熄灭却也岌岌可危的微光,一同沉进无边的黑暗里
不知下一次睁眼,是会彻底坠入永恒的孤寂,还是能等到那道破开阴霾的晨光
———前传第一章【完】———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这是汪汪队故事的前传哦
作者其实就是写写奇天的故事啦
作者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编辑乱入:明明是你自己没思路了找的借口吧
作者闭嘴!大家当他放屁就好
编辑乱入:你!(被捂住嘴,拖入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