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阳光被工地歪斜的钢架切割成零碎的金片，落在积着污水的泥地上，晃得人眼晕
蜷在桥洞阴影下的黑影，颈间的铁环被锈迹裹得发黑，和结痂的伤口黏成一片，每动一下，皮肉就被扯得生疼
它刚从几个工人的铁锹下死里逃生，爪子被钢筋划开的口子还在渗血，血珠滴进身下的水洼，晕开暗红的涟漪，像朵在泥沼里挣扎的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疼，混着水泥和铁锈的味道，像把钝刀子在肺里一下下剐
意识快要被疲惫和疼痛拖进黑暗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突然撞进耳朵
那声音不像工地里的铁器声那么刺耳，倒像串落在水面的银珠子，干净又轻快，一下下，敲在它紧绷的神经上
它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桥洞下的杂物往外看，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孩正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停在桥洞边的水龙头下
男孩看起来约莫十二岁，额前的碎发被汗湿成一绺一绺，贴在脑门上，可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把没被乌云遮住的太阳，正好奇地往桥洞这边瞅
莱德刚帮邻居修好自行车回来，车筐里还放着他的工具包，帆布面上沾着点点机油，他喜欢鼓捣这些机械玩意儿，也总爱帮镇上的人解决各种小麻烦，邻里都笑着说他是“小小修理工”
莱德注意到了桥洞里的影子，脚步顿了顿，然后慢慢蹲下身，声音放得轻极了，像怕惊飞只停在草叶上的蝴蝶
莱德你好呀，小家伙
德牧喉咙里本能地滚出声低低的呜咽，那是它这些天被恐惧磨出来的条件反射
莱德身上有股淡淡的机油味，还有消毒水的清爽气——那是他刚给镇上兽医诊所的笼子消完毒留下的，和它闻过的那些流浪汉、醉汉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不刺鼻，反而让它紧绷的神经莫名松了一丝
莱德没再靠近，只是从背包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随着他动作，一股麦香混着黄油的甜味飘了过来——那是他早上没吃完的全麦面包，边角还带着点融化的奶黄
他把面包小心地撕成小块，放在离水泥管不远的地上，然后退开两步，靠在自行车上，从工具包里拿出个小本子和铅笔，一边看着德牧，一边写写画画，眼神里没有厌恶，也没有可怜，只有种平等的、带着探究的温和
莱德我叫莱德，你呢？
德牧的胃早就空得像个破风箱，每一次收缩都扯着五脏六腑疼
它盯着地上的面包块，又看看莱德，那点温热的香气像根细线，牵着它一点点往外挪
它太饿了，饿到连颈间铁环的疼都暂时忘了，爪子刚沾到地面，又猛地缩回去——过去几天里，每一次对人类的靠近，都可能换来驱赶甚至打骂
莱德像是看穿了它的犹豫，从口袋里摸出个哨子，轻轻吹了声
那声音不响，却很清亮，像清晨林间的鸟鸣
他指了指面包，又指了指自己，用口型无声地重复
吃吧，没事的
德牧的尾巴尖悄悄动了一下，又赶紧夹紧，它最终还是抵不过饥饿，飞快地叼起一块面包，退回阴影最里面，狼吞虎咽地嚼起来
面包又软又香，是它被抛弃后，吃到过的为数不多的像样的东西
莱德看着它吃完，又从背包里拿出个小水壶，拧开盖子，把水倒在掌心，朝它递过来
莱德喝点水？
这一次，德牧没再后退
它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舌尖碰到莱德的手心，温热的，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的温度
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把干得发疼的食管润开，也好像把心里某个角落的冰，悄悄化了一点
喝完水，莱德没急着走
他靠在自行车上，看着德牧，手里的铅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会停下，眼睛亮晶晶地观察德牧的动作
莱德你好像受伤了
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笃定
莱德我认识镇上的兽医，她可厉害了，能帮你看看
德牧警惕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又发出低低的警告声
莱德赶紧摆手
莱德我不是要抓你，就是……想帮你
他从工具包里翻出个小小的急救包
莱德你看，我带了消毒的东西
他把急救包放在地上，慢慢退到原来的位置
莱德你要是信我，就自己用用？
德牧盯着那个红白相间的急救包，又看看莱德真诚的眼睛，犹豫了很久
最终，它慢慢地、慢慢地挪到急救包旁边，用鼻尖顶开了包的搭扣，里面的纱布、碘伏棉球，都整整齐齐地放着，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味道
它学着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样子，用爪子笨拙地沾了点碘伏，想去碰自己爪子上的伤口
莱德在一旁轻声指导
莱德要先清理干净，再包纱布，不然会感染的
德牧停下动作，看向莱德，莱德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莱德我帮你？
这一次，德牧没有躲开
莱德的动作很轻，蘸着碘伏的棉球碰到伤口时，它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莱德会停下，等它适应了再继续消毒、包扎，一系列动作做得熟练又仔细，看得出来，他没少帮镇上的小动物处理伤口
包扎好爪子，莱德又看向它颈间的铁环，眉头皱了起来
莱德这个铁环得取下来，不然会把你脖子弄伤的
他从工具包里翻出一把小小的钳子
莱德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
德牧看着他，眼睛里的警惕淡了些，多了点茫然和……信任
莱德小心翼翼地用钳子夹住铁环，轻轻一拧，生锈的铁环“咔哒”一声断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德牧下意识地抖了抖脖子，久违的轻松感让它舒服地哼了一声
莱德把断开的铁环捡起来，扔进自己的工具包，又拿出干净的纱布，给它颈间的伤口也做了处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
莱德好了，现在舒服点了吧？
德牧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尾巴，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像是在道谢
莱德笑了，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睛照得更亮了
莱德以后，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来我家附近看看吧，我家在冒险湾，有个院子，还……挺适合狗狗待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
莱德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一起做些有意义的事呢，比如……帮助别人？
德牧歪了歪头，不太明白“帮助别人”是什么意思，但它看着莱德眼里闪烁的、像星星一样的光芒，心里那片关于“家”的、几乎要熄灭的微光，好像又重新亮了起来
它知道，这个叫莱德的十二岁男孩，或许会是它命运的转折点，而冒险湾那个院子，或许就是它新的归宿，是未来故事开始的地方
———前传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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