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娘将归还的鸡蛋又揣了回来,怨气没了,心里也松快起来,午饭都多吃了半碗。
收拾了碗筷,老伴侯大伯拎着旱烟袋出门。
“干啥去?”侯大娘问。
“找牛老头下棋去。”牛老头是大牛的爹,和侯大伯两个同岁。
“就知道下棋。”大娘嗔了老伴一句,“两个老不死的!”
“等我死了你一个人就开心了。”侯大伯在墙上磕了磕烟袋窝,咧着嘴揉了揉腰(他的腰受过伤),然后嘿嘿地笑着走了。
老夫老妻斗嘴惯了,侯大娘并不真的生气,便端出簸箕坐在门槛上剥蒜,居然还哼起了乡村俚曲。
这时候,便见到豁牙老妈子摇着蒲扇又凑过来了。
“侯大姐,鸡蛋还了?”豁牙老妈子脸上堆着笑问。
“呃,你说啥子?”侯大娘不想再提及此事,装作没有听清。
“我说,郭芳的鸡蛋你还了?”
“哦,嗯,嗯。”大娘敷衍似的应着。
“可是,我却听小郭私底下说——”豁牙老妈子欲言又止,脸上略带着嘲讽的表情。
“她说啥子?”侯大娘还是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问。
“小郭私底下说——”老妈子压低声音,“说你——不想还。”
“不可能!”侯大娘脸红脖子粗地问,“你在哪儿听说的?”
“隔着个墙头,我啥听不见!”豁牙老妈子得意洋洋地说——她家和郭芳家是邻居,还共用着一个院墙呢。
侯大娘想想也是,不过,依旧梗着脖子说:“老妹子,你都听到了?那你应该知道,我还她了,可是她不要嘛!”
“哦哦。”老妈子嘿嘿地笑了两声,“可是你走了,人家却不是这么说的。”
“她咋说的?”
“算了,可能是我听差了。”豁牙老妈子故作神秘地闭了口。
“她说啥了?你倒是说呀!”侯大娘急了。
“那我说了,你可别讲是我说的!”
“知道了,我不说。”
“小郭说,‘有些人借东西时说得好听,还的时候比割肉还疼,是当别人好欺负呢!’——这,这不明里暗里说的是你嘛?”
“她真是这样说的?”侯大娘怒目圆睁,好像要喷出火来。
“这还有假?”老妈子瘪了瘪自己缺了牙的嘴,“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和她男人在院里说的。你说这叫啥子事儿,表面上充大方装好人,背地里又七个三八个四的。”
……
怒火中烧!
“啪”,侯大娘将手里的蒜瓣重重地摔在簸箕里:“我找她去!”
“别呀!侯大姐,你这样不是让我难堪吗!”豁牙老妈子假意劝解说。
“放心!这没你啥事!”大娘气得浑身发抖,从鸡窝的竹篮子里抓起几个鸡蛋就往外走,小裹脚迈得又急又沉。
到了郭芳家,侯大娘重重地把鸡蛋往桌面上一放,“咔嚓”一声,蛋壳碎了两个,黄澄澄的蛋液流出来,沾了一手。
郭芳正抱着孩子在院里的树底下纳凉,见状赶紧放下孩子:“大娘,您这是咋了?”
“郭芳!我借你几个鸡蛋,拿来还你了!”侯大娘嗓门扯得老高,震得院墙上的麻雀都飞走了,“这几个鸡蛋,我拿来了你说让我带走,带走了你又说我欺负你,你,你这是几个意思?”
“大娘,这是哪跟哪呀?”郭芳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是不是说我,借鸡蛋时说得好听,还鸡蛋时比割肉还疼,欺负你呢!”
“没有啊!大娘,我没这样说!”郭芳心里直喊冤枉,突然记起娘家兄弟跟人要账的事,娘家弟弟要不回账,她这个做姐姐的替弟弟着急,中午吃饭时跟自家男人说过类似的话,但绝不是说侯大娘,莫不是谁话传话误会了?“大娘,这话是谁跟您说的?”
“你甭管谁说的!你就说你讲没讲过?”侯大娘不依不饶,可能是表情太凶,也可能是语气太重,把摇床里的孩子都吓哭了。
“大娘,你肯定是误会了!”郭芳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解释,“我家弟弟要不回帐,我替他着急呢,哪里是说您呀!”
侯大娘看孩子都哭了,脸色和缓了些,可是心里怒气依然未消:“你莫不是借你弟弟的事情指桑骂槐的吧!”
“大娘,您,您真是冤枉死我了!”郭芳百口莫辩,“唉,弄成这样,我们何苦来着?”
“今天这鸡蛋就当你收下了!”侯大娘手直抖,指着桌面上破碎的鸡蛋,狠狠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走,嘴里还嘟囔着,“谁稀罕你的鸡蛋!”
“大娘!大娘!”郭芳呼唤着,然而,侯大娘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