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紫外线灯管在古籍上投下淡紫光晕，我握着羊毫笔的手悬在宣纸上方，笔尖朱砂却迟迟落不下去。案头玻璃瓶里的白玫瑰沾着晨露，倒映着窗柩切割的光斑，像极了那人耳垂上的月亮。
"王老师，婚书上的合欢花纹样..."助理小唐的声音让我笔尖一抖，朱砂在明代洒金笺上晕开刺目的红。
我慌忙用棉纸吸墨，泛黄的宣纸上却永远留下瑕疵。这不该发生在一个从业十年的古籍修复师身上，就像昨夜不该收下那支白玫瑰——瓶身还贴着"白夜"的标签，薄荷绿便签上是周诗雨用金粉笔写的拉丁文：Carpe Diem（及时行乐）。
手机在檀木案上震响，陌生号码发来照片：沾着泥点的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背景是花房雾气氤氲的玻璃顶。配文是："你昨晚把春天落在我店里了。"
我熄灭屏幕，指尖却诚实地放大照片。那双沾着晨露的鞋旁，分明有双米色乐福鞋的倒影——正是我今早遍寻不着的那双。心跳突然变得像修复室里老式座钟的钟摆，青铜钟锤正撞在鎏金百合花纹上。
"下午三点要去非遗中心开会。"小唐提醒时，我正用镊子夹起婚书残片。显微镜下，并蒂莲的丝绢纹路间竟藏着两只交颈的玉兔，这发现本该令人雀跃，此刻却像那支白玫瑰的刺，轻轻扎在指腹。
雨又下起来时，我撑着黑伞站在"白夜"门口。风铃响动的频率与心跳共振，玻璃门内周诗雨正踮脚给绣球花喷水，薄荷绿围裙带子在腰后系成蝴蝶结。她转身时银链从锁骨滑落，碎瓷片坠子晃过暖光灯，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来取春天吗？"她将湿发别到耳后，月牙胎记在弯腰取鞋时一闪而过。我这才发现乐福鞋被擦得锃亮，鞋带还系成精巧的玫瑰结。
梅子酒的香气从橡木桶后飘来，混着她手腕上的雪松香。当冰凉的瓷杯贴上掌心时，我注意到她右手食指缠着创可贴："被玫瑰刺的？"
"是月季。"她突然凑近，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听说古籍修复师的手指会记住纸的肌理，能不能..."温热的呼吸扫过耳际，"教我怎么摸出奥斯汀玫瑰和龙沙宝石的区别？"
修复室的电话铃声解救了我。小唐说婚书里发现了夹层，蚕丝纸下藏着首女子写的《子夜歌》。我起身时打翻瓷杯，梅子酒在榉木台面漫成琥珀色的河，倒映着周诗雨捉住我手腕的指尖。
"王小姐，"她将白瓷碎片放进我掌心，冰凉的棱角抵着生命线，"打破东西要赔的。"
暴雨拍打着玻璃花房，我这才发现她身后的永生花橱窗里，明代婚书复原图上那对玉兔，正以交缠的姿势睡在百合花丛中。她耳钉闪过一道光，像暗夜里的导航星。
回程时公文包里多了枝蓝色绣球，周诗雨说这是昨夜特供的"赔礼"。我却在花萼处摸到张卷起的洒金笺，展开是飘逸的行楷："当木槿朝开暮落，我偏爱永恒绽放的蓝。"
霓虹灯在车窗上流淌，十年前相似的雨夜突然撞进脑海。那时我攥着医学院录取通知书跪在祠堂，母亲砸碎霁蓝釉瓷瓶的声响，和此刻口袋里碎瓷片的摩擦声渐渐重叠。
手机亮起新消息，周诗雨发来张被雨淋湿的绣球花。水珠顺着花瓣滚落，在照片边缘凝成句被晕开的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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