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
观夫绿野平畴，一望无垠，翠浪翻涌，生机盎然。石径逶迤其间，若游龙蜿蜒，衔远山而连天际。禾麦青青，随风舞碧，杂花点点，似星落翠毡。远山如黛，薄雾轻笼，朦胧缥缈，恍若仙乡。此景也，真乃天公妙笔绘就，令人忘俗虑、醉清欢，陶然于自然之韵，不知今夕何夕矣。
闻梢须平畴漠漠石径幽，麦浪翻青接素秋。
闻梢须远岫含烟凝翠黛，闲花映日弄轻柔。
闻梢须陶然欲醉桃源境，一枕清欢岁月悠。
闻梢须风抚林梢添雅韵，诗心漫卷意难休。
闻兑薷眉头一挑，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兄长，咧嘴道：
闻兑薷哥哎，又整这些酸文假醋的！走路便走路，这满野风光咱痛痛快快看便是，作甚诗嘛！真不懂你们文人，酸不拉几的！
闻梢须负手轻笑，眼尾扫过妹妹腰间晃动的皮鞭：
闻梢须兑薷既嫌为兄酸腐，不妨也吟一首？也好叫愚兄见识见识。
闻兑薷挠着后脑勺转了三圈，忽然盯着远处冒尖的新麦穗眼睛一亮：
闻兑薷好！本姑娘就来一首——
皮鞭往肩上一扛，扯着嗓子便喊：
闻兑薷天苍苍，野茫茫，麦秆子高过牛脊梁！远山像个大馒头，小溪流成破裤裆——
她忽然卡壳，抓耳挠腮地望着石径上蹦跶的田鼠，猛地甩了下皮鞭：
闻兑薷还有还有！砍根竹枝当笔杆，蘸着溪水写大字！野鸡飞进芦苇荡，烤了吃来香又香！
末了叉腰得意地挑眉：
闻兑薷怎样？比你那些‘翠黛’‘素秋’带劲多了吧？每句都带‘野’字，正合本侠女的名号！
闻梢须抚袖轻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坠，忍笑望向叉腰的妹妹：
闻梢须妹妹这诗么……倒像是你挥鞭时的路数——刚劲有余，韵致不足。
他忽然指向石径旁歪斜的野菊，
闻梢须你瞧那花枝，虽开得肆意张扬，却少了几分篱下秋菊的疏朗；又似山涧里的野笋，带着破土的冲劲，偏生缺了些竹枝入画的筋骨。
说着忽然从袖中抽出半幅草纸，在妹妹瞪眼时晃了晃：
闻梢须不过倒有一样好处——若拿去给镇上的猎户当猎歌，怕是比《诗经》管用得多，至少能把烤野鸡的香气，顺着诗韵飘到十里外呢。
闻兑薷气鼓鼓地推了把兄长肩膀，皮鞭尾梢却乖乖地绕着手指打圈：
闻兑薷哥你坏死了！绕着弯子编排我——
她忽然踮脚戳他腰间的书袋，发辫上沾着的蒲公英扑簌簌落在青衫上，
闻兑薷当本姑娘听不出‘野狗啃骨头’的门道？
闻梢须笑着揉了揉妹妹发顶，袖中拂过她沾着草籽的辫梢：
闻梢须平畴已尽，村墟在望——你瞧那烟树深处，青瓦鳞鳞如鱼背，想是到了歇脚处。
他抬手望了望渐沉的日头，衣袂拂过妹妹的肩头，
闻梢须暝色渐浓，若让你这‘野诗侠女’摸黑赶路，怕是要拿我当火把拎着走了。
她踢了踢脚边滚落的野莓，发辫在暮色里晃成乌亮的马尾，手按在腰间装盘缠的革囊上，
闻兑薷哥你说的对！快走快走，若遇着村口人家，就找他们讨点吃的，总比空着肚子好！
闻梢须目光落在妹妹按在革囊上的手上，眉峰微挑，唇角似笑非笑。闻兑薷立刻拍了拍鼓囊囊的革囊，皮鞭梢卷住兄长手腕晃了晃：
闻兑薷知道知道！又不是白住店——
她翻了个白眼，指尖弹得革囊上的铜扣叮当响，
闻兑薷本姑娘革囊里的碎银能砸死十只山鸡，难不成还学那偷鸡摸狗的小贼？
闻兑薷甩着皮鞭大步流星往前蹿，辫梢的草籽还没抖干净，忽然在石径转弯处刹住脚，回头冲兄长叉腰嚷嚷：
闻兑薷哥，你快点啦！慢死了！草里的蜗牛都比你走的快！
闻兑薷再拖拖拉拉的，当心田鼠叼走你鞋上的铜铃铛——到时候摸黑找路，可别指望本姑娘给你打灯笼！
她忽然瞥见路边蒿草动了动，眼珠一转，故意压低声音：
闻兑薷听说这野地里的赤链蛇专爱咬酸秀才——
闻兑薷那些赤链蛇说呀，要是兄长再不快点走的话，它就要出来咬你一口！
闻梢须立在原地，袖中指尖轻捻衣袂，望着妹妹蹦跳的背影摇头轻笑——辫梢那簇未摘的蒲公英，此刻正随着她的步伐抖落绒毛，倒像把星星撒进渐浓的暮色里。他抬手拂去袖角沾着的野莓汁，眼底漾起温软的笑：
闻梢须这丫头，皮鞭耍得比诗兴还盛。
石径逶迤如带，流萤明灭间，闻兑薷的身影已窜出半里，却每隔十步便回头望一眼，皮鞭梢在掌心拍得啪啪响，像只不停啄食的雏鸟。闻梢须负手缓行，听着前方传来的
闻兑薷快点快点！
忽然瞥见她在转弯处驻足，背过身去却悄悄掀开衣襟，露出腰间鼓胀的革囊——分明是在确认盘缠是否稳妥，偏要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暮色如墨浸宣纸，远处村落的灯火已星星点点亮起。
闻梢须踩过妹妹方才踢飞的碎石，鞋尖碾过几瓣凋零的野菊，忽然想起她袖口未干的莓汁，想起她发间沾着的草籽。唇角的笑意更深了，青衫下摆扫过带露的草尖，他忽然加快脚步，靴底与石径相叩，踏出与妹妹皮鞭节奏相合的韵律。
闻梢须来了。
他轻声应着，望着前方那个不时回头张望的身影，忽然觉得这暮色里的追逐，倒比诗稿上的平仄更鲜活几分。
革囊里的铜钱随着步伐轻响，混着夜风里若有若无的烤薯香气，像一串未写完的小令，正等着村口的灯火来押最后一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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