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如墨,染得天地愈发深沉。二人踏入村子,脚下石板路泛着冷光,空无一人,唯见几缕炊烟孤零飘向灰蓝的天,却无半分人间烟火的喧闹。道旁老树立着,枝桠光秃如爪,悬着的灯笼明明灭灭,在穿巷的风里晃出吱呀声。
屋舍错落,门窗紧掩,昏黄的光从缝隙渗出,似鬼火般幽微。那光里影影绰绰,仿佛有黑影晃动,却又辨不清形状。远处山峦在暮色中化作模糊的轮廓,像巨兽蛰伏。风掠过木篱笆,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刮过墙角残叶,又卷着不知何处来的寒气,钻进衣领。整个村子似被抽去了生气,只留这诡异的静谧与不明所以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里,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闻兑薷忽地收住脚步,她拧紧眉头,凑到闻梢须身侧,胳膊肘轻撞兄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皮鞭握柄:
闻兑薷哥,这村子邪性得紧。
她眯着眼打量四周,辫梢上沾的草籽簌簌抖落,
闻兑薷你看这外头空落落的,半个人影也无,偏生屋里头亮着灯……
话音未落,一阵穿巷的风卷着寒气袭来,她打了个寒噤,手死死按住腰间革囊,里头铜钱撞出细碎声响,
闻兑薷莫不是遭了啥变故?
闻梢须驻足,抬眼望去,暮色里屋舍错落如剪影,盏盏灯火从紧闭的窗棂间渗出,昏黄如豆,在夜雾中明明灭灭。他望着那暖光,缓声道:
闻梢须你瞧,屋内灯火皆亮,或许乡人已归,闭门歇卧,才致这街巷空寂。
风掠过檐角,惊得灯笼晃了几晃,光便在墙面投下摇曳的影,可那紧闭的门窗、无人的石径,与这明明灭灭的暖光相映,仍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仿佛这村子在夜色里屏住了呼吸,只留灯火作倦怠的眼。
闻兑薷拧紧眉头,皮鞭尾梢在掌心缠了又缠,
闻兑薷哥,我越瞧越觉着这村子不对劲。
闻兑薷便是白日里累狠了,晚间闭门歇着,可门窗关得这般死紧,半点儿人声都无?
闻兑薷正常的村子,就算夜里头,屋里头也该有说话声、响动声透出来,哪像这儿,静得瘆人,跟被抽了魂儿似的!
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兄长身边靠了靠,目光扫过紧闭的门窗,像只竖起耳朵的警觉小兽。
闻梢须抬手轻按妹妹肩头,语气沉稳:
闻梢须莫要自己吓自己。我们先找户人家问问。
说罢,他迈步走向就近亮灯的屋舍,青衫在夜风中微动。至门前,指节叩响门板,“咚咚”声在寂静中荡开,
闻梢须敢问屋内有人否?行路至此,想求个歇脚处。
他扬声询问,目光扫过门缝间漏出的昏黄光影,看似从容,袖中手却不自觉攥紧,以防万一。
闻兑薷早已缩到兄长背后,皮鞭横在胸前却抖得像风中芦苇,辫梢上的草籽簌簌落在闻梢须青衫后摆。
她攥紧对方袖口的手几乎要把布料绞出褶子,眼睛盯着门板缝隙里漏出的昏黄光线,仿佛那光随时会化作妖魅的眼。
夜风掠过巷口老槐,将斑驳树影甩在墙上,她猛地往兄长身后又躲了半寸,靴底碾碎砖缝里的枯叶,脆响惊得自己打了个寒颤。
闻兑薷哥……
她喉间发紧,气音几乎钻进对方衣领,
闻兑薷这门敲了七八声,都没听到一个人吭声……
皮鞭梢无意识戳着兄长靴跟,像只受惊却强装凶狠的小兽,
闻兑薷莫不是屋主早跑了,只留盏灯唬人?
她盯着隔壁屋檐下摇晃的灯笼,那红光在暮色里忽明忽暗,映得墙角青苔都泛着诡异的光,
闻兑薷要不咱、咱去村尾瞧瞧?说不定……说不定有哪家开着门呢……
革囊里的铜钱随着她的动作轻响,混着远处不知何处传来的木板吱呀声,倒像这死寂村子里唯一的活物心跳。
门缓缓开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那老太太半张脸藏在门后,昏黄的光从屋内透出,映得她脸上皱纹如刻,皮肤灰败似枯树皮,松弛地耷拉着。
她的眼睛浑浊呆滞,却又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直勾勾地盯着二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一只手扒着门框,手指枯瘦如柴,关节突兀隆起,指甲泛着青灰,死死抠住门板,手背上青筋暴起。
老太太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犹如风刮过干裂的河床,
老太太你们找谁……
她枯瘦如爪的手死死抠住门框,关节泛白,青灰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木门纹理。
浑浊呆滞的眼直勾勾锁着二人,半张脸隐在门后阴影里,皱纹如深壑纵横,在昏黄光线中透着股死灰的惨白,每一道褶皱都仿佛凝着诡秘的霜。
闻兑薷紧紧拽住闻梢须的衣角,整个人几乎贴在兄长后背,皮鞭在手中微微发颤。闻梢须强压下心底的异样,温声道:
闻梢须老人家,我们是来投宿的。
抬眼望去,屋内景象映入眼底——

墙面灰败,墙皮如冬日残雪般剥落,露出底下干裂的土坯。
屋顶木梁横斜,层层蛛网如霜似雾,在昏暗中轻轻晃动,恍若被岁月遗忘的残梦。
半掩的窗户漏进几缕月光,映得满地狼藉愈发清晰:歪斜的桌椅缺腿少臂,在地上投下扭曲的黑影;破陶罐碎成数瓣,积着厚灰的残片散落四周;一架腐朽的梯子斜倚墙角,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化为齑粉。
墙上挂着的干草绳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与摇摇欲坠的蛛网、破旧不堪的陈设交织,弥漫着说不出的荒凉死寂,仿佛这屋子早已被活人遗弃,只剩阴翳与腐朽在此徘徊。
老太太眼皮耷拉着,目光冷淡地扫过闻梢须,语气如同死水无波:
老太太我家那口子,早几年就患病死在这屋里头了,随便在后院刨了个坑埋了。
老太太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几个娃,家里穷,嫌我老了吃白饭,养不起,便将我赶了出来。
老太太我没处去,才回这老屋子凑合。
老太太刚回来没几日,正拾掇呢,你看这屋里头,破桌子烂椅子,墙皮也掉得不成样子,哪能让你们住?莫要耽搁了,去旁的人家寻寻吧。
说罢,不等回应,“吱呀”一声便要关门,那动作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冷淡,仿佛这两个外乡人跟她毫无干系。
闻梢须刚吐出个
闻梢须这……
便被闻兑薷扯着衣角往后退。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喉间发紧:
闻兑薷哥,赶紧走!
风卷着巷口老槐的叶子掠过脚边,她下意识攥紧皮鞭,
闻兑薷她说才走几年——可外头屋子看着好好的,里头却破成那样?
闻兑薷若只是脏了旧了,桌椅能烂成那样?墙上蛛网都结得跟帘子似的,分明像十几年没人气的鬼屋!
她的声音发颤,带着笃定的惊惶,
闻兑薷哪有外头完整,里头却塌天倒地的?她话里全是缝子,指不定憋着啥坏呢!
革囊里的铜钱随着她的动作哗哗响,混着远处不知哪户传来的灯笼晃动声,在这死寂村子里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