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四人的身影揉进荒芜的山道。小智攥着染血的碎玉佩,绿缎裙摆满是泥污,发间玉簪不知何时失落,青丝披散在肩头,被山风扯得凌乱。她跪在凹凸的青石板上,膝盖磕得生疼也不觉,仰头望着铅云密布的天,声音带着哭腔颤抖:“老天爷,求您开开眼……让木头、蝶瑾回来吧……哪怕让我拿命换,也成啊……” 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石板缝隙,鲜血流进苔藓里,洇出暗红的痕。
李尘哲白衣染尘,剑穗拖在地上沾满枯叶,他背过身,手按在碎裂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泛白。“子车鸠那没良心的,倒是会跑!留下这烂摊子……” 话出口,喉间却泛起酸涩,他猛地踢开脚边碎石,石头骨碌碌滚下山崖,回声撞在峭壁上,像谁在无声饮泣。其实他清楚,子车鸠再难归,可这刻薄的骂,是唯一能泄出心底溃堤痛苦的出口。
步都灸一袭墨色长衫,广袖垂落,遮住了微微发颤的手。他望着小智佝偻的背影,又瞥向李尘哲紧绷的肩线,想开口安慰,却见暮色里,山道旁的野菊在寒风中瑟缩,花瓣蔫蔫地耷着,像极了他们蔫了的希望,到嘴边的话,终是化作一声沉重叹息。山风卷着冷雨丝,抽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谁眼里的泪,把荒芜的路,浇得愈发凄惶。
冷雨丝越发细密,黏在四人的衣摆上,像扯不开的愁绪。小智跪着的膝盖早已麻木,可望着天际的目光仍带着执拗的祈盼。直到眼角余光扫到远处山峦,她猛地僵住,颤抖着抬手,沾着血的指尖指向云雾缭绕处:“那、那是不是……”
李尘哲正对着山壁踢石子,碎石溅起的声响里,藏着他不愿让人听见的哽咽。被小智拍肩时,他浑身一震,不耐烦地甩了甩长发:“又怎么……” 可顺着小智指尖看去,灰蒙天地间,云雾裹着半座酒楼,檐角铃铛似隐似现,像极了传说里引魂的蜃楼。
“浆糊脑,那边好像有个酒楼!”小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手还搭在李尘哲肩头,力气大得像是抓住最后救命稻草,“咱们去歇歇吧……”
李尘哲刚要开口,步都灸已上前半步,墨色长衫被山风鼓得猎猎作响。他垂眸打量那处“酒楼”,手指摩挲着折扇骨,声音浸着凉意:“且慢。你看这山势——”
他抬手指向云雾来处,青黑山体如巨兽蛰伏,酒楼所在的峰峦,恰在“龙脊断处”,按堪舆之说,本就是阴气淤积之地。再看云雾流动,正常山岚该随夜风偏东,可此处雾气却逆向打转,像被无形手拧成漩涡。
“还有这酒楼的影子。”步都灸折扇轻敲掌心,“若真是迎客的地方,该有灯火、炊烟,可它被雾缠着,连檐角都瞧不真切,倒像……” 他没说完,可小智和李尘哲都听出那未尽之意——像坟茔上飘着的招魂幡。
李尘哲攥紧剑柄的手松开又攥紧,盯着那片雾里楼阁,喉结滚动:“管它是人是鬼……” 话硬气,可声音里的发颤,泄了他心底的惧。
小智也明白步都灸的担忧,可双腿实在撑不住,她望着同伴们青白的脸,泪水又在眼眶打转:“可咱们……实在走不动了啊……”
山风穿过空谷,把四人的沉默,绞进越来越浓的暮色里,那座“酒楼”,仍在云雾中,似笑非笑地勾着他们前行 。
暮色浸着山林,冷雨刚歇,山道上蒸腾起薄薄的雾霭。四人正为前路的“酒楼”僵持,一道清脆的女声,像惊飞的雀儿,突然从背后炸开:“嗨!”
李尘哲浑身一僵,剑“噌”地出鞘半寸;小智尖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往他身后躲,攥着他衣摆的手沁出冷汗;步都灸虽面上仍端着丞相的沉稳,可耳尖微动,眼神里也闪过刹那惊惶。
众人回头,只见林间树影里,走出个姑娘。她戴着顶竹编斗笠,垂下的流苏随着步子轻轻晃,斗笠上别着簇艳红的花,像是刚从枝头采下的。月白的衣裳绣着细碎的银纹,在暗林里泛着微光,腰间系着墨绿的裙裾,走路时带起簌簌的风,手里的竹篮里,还漏出几点暖黄的光,像是装着果子。
小智缩在李尘哲背后,只敢探出半张脸,眼睛瞪得溜圆。李尘哲把她往身后护了护,剑尖直指那姑娘,声音绷得像弓弦:“你是谁?你是不是妖怪?”
姑娘气得跳脚,斗笠上的流苏跟着乱晃,杏眼瞪得圆溜溜:“你才是妖怪呢,你全家都是妖怪!” 说着还跺了跺脚,竹篮里的果子跟着轻轻撞,发出“砰砰”的响。
步都灸这才缓过神,轻咳一声,袍袖一摆,温声道:“尘哲,放下剑。” 又转向姑娘,拱了拱手,“姑娘莫怪,我等刚历劫难,难免惊弓之鸟。看姑娘装扮,应是这附近山民,绝非邪祟——这山中林深雾重,常人避之不及,姑娘却能从容行走,身上还带着烟火气,定是良善之人。” 他说着,目光扫过竹篮里的果子、姑娘衣襟上沾的草屑,又补了句,“且这荒郊野岭,若真有妖,何须用这般……鲜活的模样示人。”
范昭诺忽闪着大眼睛,眼尾笑出俏皮的小弧度,将斗笠檐角往上轻轻一抬,露出精巧下颌线,脆生生嚷道:“瞧瞧,瞧瞧!这位公子眉间自带温润气,说话也慢条斯理、有理有据的,到底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
顿了顿,她故意拖长音调,斜睨李尘哲,尾音里裹着促狭的笑:“哪像某些人——横冲直撞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动不动就拔剑唬人,也不瞅瞅自己剑穗上还沾着方才摔的泥,也不嫌寒碜!”
李尘哲“噌”地往前跨了半步,剑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哐当”巨响。他额角青筋直跳,指着范昭诺的鼻尖,气得声音都在发颤:“喂!你个黄毛丫头给我适可而止!明明是你鬼鬼祟祟从背后冒出来,吓我们一跳,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他狠狠瞪着范昭诺斗笠上那簇艳红的花,像是要把花盯出个窟窿:“还敢说我剑穗沾泥?我这剑跟着我出生入死,哪次不是为了护公子周全才弄脏的?哪像你,穿得花里胡哨,大半夜在深山里晃悠,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说着,他又撸起袖子露出半截胳膊,故意展示手臂上的旧伤疤:“瞧见没?这都是跟真妖怪搏斗留下的!不像你,只会耍嘴皮子,有本事跟我真刀真枪比划比划,看我不把你那破斗笠砍成筛子!”
范昭诺叉着腰,仰头打量李尘哲:“哟,吓唬谁呢?不就挥两下破剑嘛,谁不会似的!”
她绕着李尘哲转了一圈,故意撇嘴:“装模作样的,伤疤是自己摔的吧?我看你呀,就会咋咋呼呼!”
李尘哲脸涨得通红:“你、你个泼妇!胡说八道什么!”
“你!你骂谁是泼妇呢?”范昭诺跺脚,斗笠差点被气掉。
“骂的就是你泼妇!泼妇!”李尘哲跳脚,剑穗扫得树叶沙沙响。
“你个猪头!”范昭诺绕着树躲他,“脸方得像磨盘,眼睛小得赛绿豆,腰粗得能拴驴!”
“你才是猪头!”李尘哲追得气喘,“头发黄得像稻草,嗓门大得吓野猪,走路晃得像企鹅!”
“你没读过书!”
“你没见过世面!”
小智猛地跺脚,声音穿透雨雾炸开:“够啦!”
范昭诺捂着耳朵跳开半步,朝小智做鬼脸:“啊啊啊吵死了!你这嗓子能震碎山核桃,跟打鸣公鸡似的,鸡婆!”
李尘哲翻着白眼哼道:“人家再怎么叫,也比你这‘麻蛋’强百倍!”
范昭诺叉腰瞪眼:“麻蛋?啥意思?你变着法骂我呢!”
李尘哲抱臂摇头,慢悠悠踱步开口:“麻蛋麻蛋,满脸麻子像鸡蛋,走路摇摇晃晃像醉汉,说话颠三倒四像脑瘫——”
“你才脑瘫!”范昭诺跺脚打断。
李尘哲却越说越来劲,手舞足蹈念道:“麻子脸上长,脾气比虎狂,脑子缺根弦,嘴巴赛破筐——”
“你嘴巴才破筐!”范昭诺抓起一把碎石子虚晃。
“别打岔!”李尘哲侧身躲开,继续押韵:“头发枯又黄,眼神呆又茫,深山瞎晃荡,不如回家躺——”
范昭诺气得跳脚:“你……你个野生蝌蚪!”
李尘哲一愣,随即挑眉:“野生蝌蚪?是说你自己吧?没爹没娘水里漂,长成蛤蟆呱呱叫!”
“你才是蛤蟆!”范昭诺捡起树枝戳他,“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总比你这没教养的野丫头强!”李尘哲挥开树枝,“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是乌鸦站在煤堆上,看不清自己啥颜色!”
“你是厕所里的蛆,恶心巴拉!”
“你是村口的疯狗,见人就咬!”
两人越吵越近,唾沫星子横飞,步都灸无奈扶额,小智抱着头蹲在地上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