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都灸轻摇折扇,缓步走到两人中间,声线温润如玉石相击:“两位何必作此小儿女情态?唇枪舌剑虽利,却伤了和气,于彼此皆无益处。”他目光先落于李尘哲,语带提点,“尘哲,你乃习武之人,当有容人之量,何必与女子逞口舌之快?”又转向范昭诺,笑意含着三分温和七分郑重,“姑娘亦然,山林相遇本是缘分,若因言语争执伤了情分,岂不辜负这暮色山景?”
一番话如清泉淌过,两人竟都一时语塞。李尘哲悻悻收起手,范昭诺也别过脸不再吭声。步都灸见状,微微颔首,转而问向范昭诺,语气谦谦:“方才未及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可否相告?”
范昭诺轻哼一声,朝着步都灸和小智扬起笑脸,声音清脆如铃:“我叫范昭诺,你们喊我小诺就好啦。”说着,她斜睨了李尘哲一眼,故意提高声调,语气里满是促狭:“不过嘛,这位眼睛长到天上去的公子,就不用费心想怎么称呼我了——毕竟,人家动不动就把‘妖怪’挂在嘴边,我这凡夫俗子的名字,怕是入不了他的眼呢!”
“嘿,你个麻蛋!”李尘哲突然拔高声调,指着范昭诺的鼻子就开始嚷嚷,“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里,你突然从背后窜出来,我不拔剑保护我家公子,难道等着让你把我们都吃了不成?”
他气鼓鼓地上下打量着范昭诺,眼神里满是怀疑:“再说了,你要是真的是个正常人,干嘛要待在这种地方啊?你看看周围,哪里像是有果子的样子?我看你啊,不是妖怪就是个马匪,准没安什么好心!”
范昭诺气得脸颊通红,斗笠下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你!你这个臭蝌蚪好生无礼!”她指着李尘哲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平白无故骂我是妖怪也就算了,居然还说我是马匪?说我是坏人?”
她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把月白色的衣袖和裙摆都展示了一遍,又将竹篮“啪”地倒扣过来,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你自己睁大眼睛瞧瞧!本姑娘从上到下哪点像坏人了?我身上有刀有剑,还是藏了什么能威胁到你们的东西?”
李尘哲一把将小智护到身后,剑尖“唰”地指向范昭诺脚边的碎石,剑身因用力而微微震颤:“不是坏人?”他冷笑一声,喉结在暮色里上下滚动,“这荒山野岭连鸟都不拉屎,你提着个空篮子晃悠——难不成是来喝西北风的?”
他用剑鞘戳了戳地上滚远的野柿子,橙红果肉在泥地里绽开:“再说了,哪家正经姑娘大半夜戴斗笠?我看你斗笠下面根本不是脸,是青面獠牙的妖怪相!”
范昭诺突然跺脚,斗笠上的红花都跟着乱晃:“我……我是山上酒楼老板的女儿!”她攥紧空空的竹篮,指节泛白,“那酒楼是我三个爹爹开的,他们最疼我了!”
她突然凑近李尘哲,斗笠流苏差点扫到他鼻尖:“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告诉爹爹们!他们能把你屁股打开花,让你哭着喊爷爷!”
李尘哲突然嗤笑一声,剑尖挑开范昭诺斗笠边缘的流苏,眼神里满是嘲讽:“建酒楼不往人堆里扎,偏要躲在这深山老林里——你那几个爹要是正经人,何必要藏着掖着?”他绕着范昭诺走了一圈,像打量什么稀罕物件,“再说了,谁家姑娘会有三个爹?”
他猛地停在范昭诺面前,压低声音冷笑:“我看啊,你娘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指不定在山下勾搭了多少汉子,才让你认了三个便宜爹!”
范昭诺猛地后退一步,斗笠下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哼,你要骂就骂吧……”她攥紧竹篮的手指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反正我本来就没有母亲。”
沉默几秒后,她突然抬起头,斗笠滑落露出半张沾着泥点的脸,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是三个爹爹从山脚下捡回来的!他们把我养这么大,比亲生的还亲——总比你这种只会拿嘴巴伤人的家伙强百倍!”
李尘哲挑眉,语气里满是轻蔑:“啧啧,果然是个没娘教的野孩子,难怪这么不懂规矩。”他上下打量着范昭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看你呀,就是认贼作父,被那几个不知从哪来的人捡回去当玩意儿养罢了。”
他突然凑近范昭诺,故意拖长语调:“哎呀,我刚才怎么没发现呢,你跟‘麻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看啊,麻蛋浑身是麻子,看着就碍眼,你呢——”他绕着范昭诺转了一圈,“脾气暴躁像个炮仗,做事毛毛躁躁,不也跟麻蛋一样?”
李尘哲得意地拍了拍手,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所以说啊,‘麻蛋’这个名字,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多贴切,多形象!”
范昭诺猛地抬手攥住李尘哲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声音陡然发颤:“你胡说!我才不是野孩子!”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斗笠下传来细碎的抽气声,“爹爹们会给我缝带花的新衣裳,会把热乎的糖糕揣在怀里留给我……他们每次巡山都背着我,说我是山里最亮的小月亮……”
她突然松开手往后退,竹篮“哐当”掉在地上,野果滚了一地。喉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重复着:“他们对我可好了……才不是贼……”斗笠边缘垂下的流苏剧烈晃动,隐约能看见晶莹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步都灸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声音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尘哲,不得无礼。”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李尘哲,“休要再口出伤人之言。”
李尘哲梗着脖子想说什么,却在触及步都灸的目光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低声嘟囔道:“可是公子,她……”
“没有可是。”步都灸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快给这位姑娘道歉。”
李尘哲磨磨蹭蹭地挪了半步,脚尖在地上划出两道深痕,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响:“行……行行行,算我错了。”他眼皮耷拉着,视线瞟向远处的树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剑鞘上的铜扣,“不该说你是……麻蛋。”
话音刚落,他突然拔高声调,像是赌气般喊了句:“但你半夜在山里乱窜也有错!要不是看在公子面子上,我才不……”话没说完就被步都灸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悻悻地闭了嘴,脚尖狠狠碾了碾脚边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