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柳林公寓

夜色沉沉，路灯在潮湿的街道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景走在最前面，长枪扛在肩上，枪尖偶尔擦过路边的铁栏杆，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所以——”江景忽然回头，咧嘴一笑，“邓承，你听说过‘红月’吗？”

邓承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小队。”江景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钱峰和李晚，语气里带着点得意，“虽然驱鬼师圈子不大，但我们还算有点名气。”

钱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别听他吹，就是接点散活混口饭吃。”

李晚没说话，只是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铜钱串，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邓承点了点头，没多评价。

江景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喂，邓承……你是邓家的人吧？”

邓承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他侧头看向江景，对方难得收起了那副散漫的表情，眼神认真得有些锐利。

沉默片刻，邓承终于低声道：“……是。”

江景吹了个口哨，却没有太多惊讶，反倒像是验证了什么猜测一般，拍了拍邓承的肩膀：“我就说嘛，普通驱鬼师哪能用出那种剑法。”

“邓家？”李晚微微蹙眉，“那个几乎断绝传承的驱鬼家族？”

钱峰也投来探究的目光。

邓承没回答，只是轻轻拉了下左手的袖口，遮住了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家族纹印。

江景倒也没追问，反而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哎，都说邓家的阴阳眼和普通驱鬼师不一样，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

邓承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看的。”

江景撇撇嘴，倒也没再纠缠。

四人转过街角，小巷深处，那辆破旧的面包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顶的LED灯牌已经熄灭，只有车内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在漆黑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孤寂，像是一盏快要燃尽的油灯，倔强地抵抗着黑暗。

还没等他们靠近，面包车的车窗突然摇下，翟目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探了出来，墨镜反射着微光。

“回来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语气轻松得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

李晚快步上前，眉头紧皱：“翟目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算计自己人的道理？”

江景也抱着手臂，凉飕飕地补了一句：“就是，差点被你害死。”

翟目慢悠悠地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才悠悠道：“算计？我这是在救你们。”

他吐出一口烟雾，目光透过墨镜扫过四人：“你们真以为，就凭你们三个，能斩杀那只鬼？”

钱峰脸色一沉：“你早就知道那两只鬼会融合成鬼王？”

翟目耸耸肩：“它们盘踞在那栋公寓很久了，怨气交织，迟早会合二为一。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在邓承的必经之路上贴了张传单，引他过来帮你们一把。”他顿了顿，嗤笑道，“不然，你们现在已经被那只鬼王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江景刚想反驳，翟目却已经摆摆手，打断了他：“行了，别废话。任务完成，报酬照旧——”他瞥了眼邓承，咧嘴一笑，“至于你，小子，我答应请你吃饭，不会赖账。”

邓承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你早就计划好了？”

翟目扶了扶墨镜，笑得意味深长：“驱鬼师这一行，有时候靠的不只是实力，还得靠——”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脑子。”

夜风拂过，巷子里只剩下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

短暂的沉默后，邓承收起传单，转身准备离开。可刚迈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翟目叼着烟，墨镜后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犹豫，嗤笑一声：“怎么，没地方去？”

江景闻言，立刻凑了过来，一把揽住邓承的肩膀，笑嘻嘻道：“那不如来我们那儿住？反正‘红月’小队就我们仨，多你一个也不挤！”

邓承侧头看了他一眼，江景的笑容坦荡得毫无杂质，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热情。他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邓承掏出手机，给邓鍪发了条简短的讯息：

「已到柳城，平安。」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邓鍪回复：

「学校已安排妥当，勿耽误课业。」

简短，冷淡，一如既往。

他又划开通讯录，点开吴钥的聊天窗口。最新一条消息还是三天前的：

「邓承！你跑哪儿去了？说好的教我驱鬼术呢？」

邓承指尖顿了顿，回了句：

「有事外出，回来再说。」

几乎是瞬间，吴钥的回复就弹了出来：

「敷衍！你肯定又去干什么危险的事了！小心我告诉邓叔叔！」

邓承没再回复，默默锁上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

“柳林公寓”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江景一边骂骂咧咧地跺脚，一边摸出钥匙开门。

“欢迎来到‘红月’总部——”他拉长音调推开门，做了个夸张的“请进”手势。

屋内空间不大，勉强分为三部分：客厅、主卧和次卧。客厅摆着一张磨损的布艺沙发，茶几上堆满泡面盒和游戏手柄；主卧门半掩着，能看到里面凌乱的床铺和墙上贴着的鬼画符似的任务地图；次卧倒是整洁些，但显然已经有人住——李晚瞥了邓承一眼，淡淡道：“我住这间。”

钱峰挠了挠头，指向主卧：“我和江景挤一屋。”

江景干笑两声，搓着手看向邓承：“那个……只能委屈你睡沙发了。”

邓承摇头：“无所谓。”

江景却像是过意不去，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第一次来就让你睡客厅，太寒碜了……要不我打个地铺陪你？”

“不用。”邓承将“小白”靠在沙发旁，语气平静，“习惯了一个人。”

深夜，公寓终于安静下来。

邓承躺在沙发上，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裂纹。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他想起家乡桃溪镇的青石板路，想起庭院里那棵老槐树，想起邓鍪点燃的檀香在晨雾中袅袅升起的模样。这些记忆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可再往前——成为驱鬼师之前的童年，却像是被水浸湿的墨迹，模糊成一片。

云梦泽、七星连珠、鬼神降世……这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传说，如今却成了他必须追寻的目标。

“世界上都有鬼了，哪还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小白”的剑鞘。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阴阳长河中那个神秘的声音——

去云梦泽，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答案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窗外，柳城的霓虹依旧闪烁，而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稳，沉入梦乡。